张传世的脸色变了。
他缩着头脑与肩膀,又开始抖。
赵福生掌握了不少线索,已经接近了鬼案真相,在看到疑似武立人亲自手书的‘我家有鬼’的人皮被子时,只略微吃了一惊,很快又平静下来了。
“莫非武立人在生时,就察觉到家中有鬼了?”她暗自思忖,随即又摇头:“可厉鬼的杀人法则本身就包含了记忆抹除——”
武立人受鬼的力量影响,认知应该出现了错误才对,怎么会发现家中有鬼的?
莫非这被子不是他的?
这个念头一浮上赵福生心中,首先就被她剔除。
经村里人指认后确认,武家大宅最内里的正院主屋就是武立人的居所,绝对不会有错。
既然是武立人的房间,使用床褥的不会是旁人。
那么也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了。
赵福生想到这里,转头喊张传世:
“去替我寻些笔墨。”
张传世正举着灯,突然听她要笔墨侍候,心中摸不准她的想法。
但两人地位悬殊,如今他生死又掌握在赵福生手里,自然不敢多嘴发问,连连点头:
“好。”
说完,他又强忍恐惧,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皮被子,假惺惺的道:
“可是此物邪性,大人一个人与它相对,会不会有危险,不如——”
“我们此时还活着,不代表鬼不在我们身边,之所以还没有死,是因为没有彻底触及它的杀人法则。”
赵福生一眼看穿了张传世的小心机,她笑着道:
“我们早就上了它的名单,不是逃到哪里,亦或是多人行动就安全的。”
武大敬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厉鬼杀死,围观群众,但记忆顷刻被抹除。
赵福生推测这厉鬼的杀人手段是属于标记、感知类。
也就是说,凡提及它、知道它的存在,必被它感知,而被它感知的人,迟早死期会至。
这个特性注定了这样的厉鬼是群体攻击范围的鬼物,但单次杀伤力较小。
所以无论是当年的武大敬娘,还是村中人、亦或是武大敬,俱都是被厉鬼缠上后在一段时间内慢慢‘流血而死’(众人眼中的感知)。
如此一来,赵福生就放心了。
对她来说,这就相当于多了试错的成本,她可以在厉鬼的法则之内来回跳跃,找到厉鬼的特点,解决鬼祸!
“大人的意思是——”张传世听她这话,像是对于鬼物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眼睛不由一亮。
“这次单独行动,说不定生存机率还要大得多。”
赵福生意有所指。
有她这句话,张传世佝偻的腰背一下子就挺直了,整个人竟然少了几分猥琐:
“我现在去寻武立有,让他找文房四宝来。”
说完,整个人便溜了出去。
赵福生就知道这老小子之后的时间恐怕不会再时时缠着自己了。
但他天性怕死,再加上又受魂命册影响,躲是躲不远的,必要时候必定能唤得应他,因此也不将他点破。
她将床上的人皮被子小心翼翼的卷折了起来。
这东西摊在床上时看着不小,但却极其轻薄,卷折之后仅剩两个巴掌并列大小,薄薄一沓。
虽说目前不知道此物有什么用,但武立人明显与鬼同住多年,却是最后一个才死,可见其命硬、命长。
这人皮被子陪他多时,就是没有作用,也沾了几分特殊的‘幸运’。
但不知是不是与鬼相伴,人皮的手感冰凉,此时屋中空荡荡的,灯光下赵福生的影子被拉长着斜照到床铺之上,仿佛‘躺’到了那拆开的被套上,显得有些诡异。
阴影之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这是隐形的厉鬼的注视。
所有的回忆复苏,赵福生已经知道自己早被厉鬼标记,面对这瘆人的一幕却并不惊,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人皮纸上,举到灯下端详了片刻。
办狗头村这桩鬼案虽说赵福生是冲着功德而来,可她却要身临险境:
“狗头村的人穷得就像鸡脚趾上刮不出油,我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又拿命去拼、还要减免税赋,拿床人皮被子,这很合理吧?”
她自言自语说完,毫不客气将其塞进自己的怀中。
不多时,武立有很快一脸尴尬的将文房四宝送了进来。
在赵福生指使下,他将东西摆上,人却没走。
一旁柜子上摆了早泡好的茶水,此时天气还没有转凉,茶水放置了一会儿也不算冷,他倒了些进砚中,笨手笨脚的拿起墨条来研磨。
“大人——”
他刚刚听到了女人的哭诉,知道了房内发生的事,焦急如焚,是进来请罪的。
“不用担忧,东西没有破损。”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人皮被子没有被破损,她一句话可能会决定一个乡下女人的命运。
虽说武家人受厉鬼影响,如今记忆没有恢复,但武大敬已经死去,她没必要为这个受到折磨的家庭再增添矛盾。
因此赵福生淡淡的道:
“下次让她小心一些,好好磨墨吧。”
“……”
武立有怔了一怔,他不知道赵福生是真的没看到女人的小动作,还是宽宏大量有意放武家一马。
但不论如何,武家的危机立即解除。
他大松了口气,有些感激的道:
“是。是是!下次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说完,专注磨墨不再出声。
墨汁砚好,赵福生示意他出去,他倒退着离开,关门之前动作顿了顿,真心实意说了一声:
“谢谢大人。”
“嗯。”
赵福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承了他的感谢,武立有并非傻子,闻言露出笑意,接着轻轻将门拉上,自己亲自站到了门侧。
屋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赵福生坐到了简易的桌边,将油灯挪近了些,接着把袖内的卷宗重新摊开。
她提起笔,沾了墨汁后先在卷宗上写下了几个大字:遗忘鬼!
字一写上去,瞬间将原本卷宗上的内容覆盖。
赵福生用不惯毛笔,字写得并不秀气,但‘遗忘鬼’三个字却胜在醒目,一开卷宗一眼便能注意到。
接着她再在‘遗忘鬼’三个字之下又备注道:
特长:隐形、无法捕捉,没有实体,提名字即触发禁忌。杀人特点:抓痒,每次一痒掉落大量皮屑,最终爆体而亡?
赵福生写到此处,对于自己亲眼目睹武大敬的死亡场景又心生怀疑。
厉鬼既然掌控的是认知能力,改变众人的记忆,那么自己之前看到的武大敬死亡画面又是否是真实的?
赵福生想到这里,不由毛骨悚然。
她回头再看了四周的环境。
屋里简陋异常,墙壁是土墙,许多地方裂开了缝隙,上方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天窗,窗口处正对床铺方向。
床上有一床散开的被褥,被单已经拆解开来,露出里面的褥子。
整间屋子透出一股幽静之感,但这是否又是真实的场景?
赵福生缓缓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接着再度提笔:
目前已知死于厉鬼之手的人有:武大敬娘、武大通?武立人一家、武大敬。
光是这几个字,几乎占满了卷宗之外除了贴皮的所有地方。
赵福生抓了抓脑袋,接着在粘贴的皮屑上写道:7月31日。
这是武大通长子的生辰,也是武大敬临死之前用命换来的宝贵信息!
虽说在进村之后,武九爹也言之凿凿说过武立人的生辰才是7月31,但他当时受厉鬼影响并不大,只是抓痒,没有碰触到厉鬼禁忌。
反倒是武大敬,慌乱之下也提到武大通长子生于7月31日,最终惨死于厉鬼之手。
厉鬼杀人有一定过程,武大敬死得如此之快、惨,定是他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两相比对之下,武九爹可能会受鬼的法则影响记忆不见得真实。
但武大敬的认知可以受影响,他也有可能会撒谎,可厉鬼不会撒谎,厉鬼的法则就是最简单、最真实的验证。
所以赵福生大胆笃定,武大通长子生于7月31日!
她想了想,又想起武大敬临死前父子争辩,接着在日期之前补了一句:大汉205年。
这几个大字一落,屋内阴影汇聚。
屋中两盏油灯瞬间受到压制,灯焰缩小一半,赵福生眼前一黑。
黑暗之中,厉鬼的气息显现,她身上突然钻心的痒。
厉鬼来了!
赵福生早猜到厉鬼法则,此时并不是十分慌乱。
狗头村的这个鬼与要饭胡同的鬼不同,它不可能一次就将她杀死,只要杀不死她,她就还有机会。
这个念头一落,赵福生当即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身体,大量细碎的皮屑飞扬,但她还保持了一丝理智没有胡乱的抓,而是强忍痒意,将抓下来的皮抓握在手,且尽量不要撕碎。
‘滴答’声响中,有一股湿滑的液体顺着她鼻腔滑落。
她鼻子也痒得钻心,赵福生伸手又去抓自己的鼻尖,结果再度抓下一大块皮。
她眼前一片模糊,此时仅凭本能动作,颤巍巍的伸手去摸桌上的卷宗。
但乱摸之时,有什么东西被推翻,热油淋到了她手上,烫得她一个激灵,她混乱的思绪有片刻的清明。
趁着这一清醒的功夫,赵福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被推翻的一盏油灯,灯芯落到了桌面,油倒了出来淋湿了卷宗。
豆大似的火光顺着热油蔓延的方向开始旺盛的燃烧,她猛地将卷宗提起,把自己先前抓下的数块人皮胡乱粘了上去。
那皮肤一粘上后,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卷宗上所有的皮肤像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影响,如同厉鬼复苏一般,所有皮痂先是疯狂的舒展拉长,很快蔓延出卷宗页面大小的距离,接着又开始往回缩,缩成了大如龙眼,小如黄豆似的皮肤碎片。
这些皮肤碎片相互组合并列,形成一个残缺不全的纸人剪影!
纸人的身上透着一种不详诡异之气,令人望之心生畏惧。
但这一切赵福生根本无暇顾及。
她身上痒得钻心,普通的抓挠根本无法缓解,那种痒意像是骨头缝中夹了一颗种子。
种子吸饱鲜血破土发芽,挤压着她的骨头,疯狂舒展叶身。
她既痛且痒,备受折磨,恨不能将这苗头连根拔除。
赵福生身体痉挛蜷缩,蹭撞着木桌,发出‘哐哐’声响,卷宗接落到地,她全无察觉。
可好在这种折磨的时间并不长,随着卷宗上残缺不全的纸人一成形,赵福生身上钻心的刺痒顿时停止。
她收住了抓痒的手,趴坐在桌子之上,满身大汗淋漓。
屋内阴森的厉鬼气息褪去,诡异消失后,受到压制的灯焰‘轰’的一声重新大燃,并发出‘嗡嗡’的燃烧声。
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赵福生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但下一刻,她看到了燃烧的桌面。
此时要想治火可不容易。
好在这火光不大,赵福生捏住衣袖,往那火上压了过去。
‘嗤’声之中,火光被压熄,灯油浸入她的袖子,有细碎的火苗也沾到她袖子上,她摆动手臂滚了滚,将火焰全部压熄。
接着又伸手去扶倒塌的油灯,将那根浸在油中的灯芯提起,重新扔回灯内。
做完这一切后,她这才注意到桌面全是滴溅的血迹。
先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坐在桌前,桌上还有这么多血?
“血?”
她声音嘶哑的道,接着闻到了自己口腔之中浓重的血腥味儿。
赵福生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她在下巴、唇峰与鼻子相连处摸到了满手湿滑,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接着将手一举,果然见到指间满是鲜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响:
“大人,您还好吗?”
武立有略有些不安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需要我唤人进来服侍。”
赵福生此时还震惊于自己莫名其妙怎么流起了血,她对片刻之前的记忆好像消失了。
只记得她与众人去了武立人家,拿到了一床被褥,并从被褥中拆出了一张人皮,之后武立有进门研好了墨离开。
之后的事她竟全无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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