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地坠落, 坠向深深的河沟……大地在下,天空在上,凛冽的寒风刮过她的耳畔, 翻动她的衣裳……死亡, 在她的背后。
沐夏仰望离她越来越遥远的天空, 天空的颜色是灰的, 晦暗的, 阴蒙蒙成一片,奇怪的是,此时, 她的心却清明得很,往事在瞬间涌入脑海, 一件件, 如此鲜明……
她想起了出嫁以前淡泊平静的少女时光, 想起了嫁给赵隽第一年的寂寞时光,想起了赵隽南归回家俩人日渐两情相悦的甜蜜时光, 想起了赵奕出生之后的幸福时光,想起了混杂着误会、□□、分离、逃亡的磨难时光……
一切如同闪电一般飞掠过她的脑海——原来,人对一生的回顾,其实不需要太多时间,而, 她走过的这一趟人生, 虽然短暂, 却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没有遗憾, 但是……放不下呵!
她放不下的……太多、太多;没有实现、完成的, 也太多、太多!可惜,今生再没有放下、实现、完成的希望了!或许, 应该期待来生吧……有来生吗?
来生,还会遇上他吗?
沐夏眯起眼睛,依然仰望灰暗的天空,心底平静、澄净,什么也不想了……四周,一片空荡荡,如同她此刻的心,什么也没有,空空白白。突然……她眨了眨眼,认为自己在幻觉:一只黑色的大鸟凌空飞下,闯入她的视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扑向她,靠近她,然后……展开黑色的羽翼,以不容抗拒的强大力量抓住她飘落的身躯,却又以保护的姿态温柔地裹住她——她,被裹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温暖、熟悉得令她不由自主心生叹息……
不是幻觉!
他……唉!真傻……
即便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也不该似这般……
……
他,抓住她了!俩人骤然叠加的重量更加快了双双坠落的速度,在失控的足以毁灭的下坠之势中,赵隽一只手抱紧怀里的人儿,目光如电,觑准位置,甩出一直攫在另一只手里的长鞭——那条抚慰了他无数个寂寞日夜的长鞭,准确地缠住岩壁上一块突兀的石头。
鞭尾在石头上盘绕数圈,缠上了,结住了,长鞭拖拽着他们,狠狠一顿,遏阻住他们的下坠,然后在空气和峭壁之间激烈地摆荡,数个来回之后,摆荡渐渐平息,长鞭把他们垂直悬吊在岩壁边缘。
他们,暂时安全了……
不对!别高兴得太早,厄运——还不肯远离哩!
赵隽单手握紧长鞭把手,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步,鞭身承托着两个人的可怕重量,越绷越紧,颤颤悠悠,岌岌可危,眼见已经承受不住,断裂声隐约传来……
沐夏抱紧赵隽的腰,低头看看离脚下尚有七八尺高的河床,冬天的河床没有水,有的,只是嶙峋的怪石,铺成一张丑陋、邪恶得似乎时刻想要吞噬一切的面孔……
但是,她不害怕!
“嘣……”
长鞭从中间曾经修补过的地方断开。
半截长鞭依旧缠在石头上,另半截长鞭随着再度坠落的俩人落向七八尺下的河床。
七八尺,并不算什么高度——对他而言。
赵隽松开手里的长鞭,双手抱紧怀中的人儿,低头看准脚下一块巨大的石头,调整一下身形,双脚稳稳地落到上面。
脚踏实地,赵隽没顾得上多问,多想,迅速检查一番沐夏的身体各个组成部分,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很好!一点伤,一点事儿都没有!不对!她瘦了!唉!这一个月来,她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是他太无能!还好,他及时找到她了!他阔别的爱人,终于重回他的怀抱——而且安然无恙!从今往后,他再不会让她吃一点点苦头,再也不了!
“夏儿……对不起……”他在她耳边歉疚低语。
对不起?
也许有必要!或者,其实没有必要!不过,都没有关系了!此刻,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坠落深渊,奇迹般地完好无损!没有粉骨碎身!而他,在她身边!他——她的男人,强大、安全、足以依靠,如同所向披靡的战神,死神也要在他面前退却!
沐夏靠在赵隽的怀里,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相依相偎了一会儿,她抬起脸,想看看他,问问他——分离的日子里,他怎样了?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也没来得及张口问一个字,他热切的吻已经如同疾雨一般落下来,铺天盖地……她承受着,回馈以热情……用最原始的方式,庆祝彼此劫后余生!
这样亲昵的记忆,似乎——不,确实已经久远,久远得魂牵梦萦之中都能感受到揪心的失落与疼痛……而重温,则是必然的恋恋不舍……赵隽来来回回,眷恋地亲吻怀中的人儿,许久,许久……久到不用再怀疑她的气息、她的芳香、她的盈抱依然是梦醒后的虚空,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才终于愿意放开她一点点,百感交集地凝视、抚摸她的脸庞,此时此刻,就算价值连城的珍宝失而复得,就算无比的权势紧握在手,也比不上他激动、欣慰、满足心情的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
“夏儿——夏儿——”下一刻,他重又把她搂入怀中,温柔叫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她倚靠在他怀中,静静聆听他的声音、心跳,一声又一声……
是他!是他!永远只可能是他!爱她,保护她,不顾一切,即使必须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能够做到的,只有他!没有别人!
没有!
他呵!赵隽!她的爱人!
她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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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得真沉哪!
日上三竿了,赵隽若干次想要叫醒沐夏,又数番作罢!
昨天,他俩一同坠下黄河河床,上天保佑,安然无事!后来,他背着她,拽着下属从岸上投放下来的长索,沿着岩壁攀爬上河岸。上了岸,下属告知安得已经逃脱,他吩咐下属严加追捕,之后便带她回来别业。
从他抱她同坐上马背,她就趴在他怀里,睡觉,一睡就睡到现在,足足半天一夜了,还不见醒来的迹象!当然,他体谅得到,她被安得追踪,根本没有好睡的机会,这时候,补一补睡眠……也是应该的!
他当然也是心疼她的!
只是呀……
赵隽伏在爱妻身侧,揉揉她白皙的小下巴,又亲亲她洁白的额头,后来,索性让一个个吻印满她白嫩的脸颊……
她安静地呼吸,丝毫不受干扰。
不会吧?这样也还能睡?老实说,他认为她睡得够久了,真的可以醒来了!她知不知道?有时候,他的耐性……并不是足够的好!
“夏儿……”他轻唤一声,头低下,嘴唇无赖地贴在她的嘴角,沿着优美的弧线来回勾画。
“唔……”
终于……她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慵懒的娇吟,伸了个懒腰,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看眼前的他,然后……又闭上。
“夏儿,夏儿,醒来了……”好不容易盼到她醒来,他可不甘心又让她这样睡回去。
“我……好困……”她闭着眼睛,懒懒地,娇娇地说。
“丫头,你睡得够久了!”他心动难抑,移动颀长的身躯,压住她,鼻尖摩挲着她的鼻尖……
“……不……够……”她喘着气嘟哝,他——好重,害她都喘不过气来了,只好无奈地睁开眼睛。
“够的……”他胜利地在她耳边低语,热热的吻开始落在她的耳垂、颈侧……
好……吧!好吧!好吧!
她承认,她是应该起床了!其实,她也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弄清楚,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他说。
“隽……”她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吻的间隙疑问,“你怎么找着我的……”
“郑姑娘说……在山西遇见你,所以……”他抽空作简洁的回答,话没说清楚,嘴巴转而又忙乎别的事情,同时,手脚、身体并用。
他……哎……也太……太……太迫不及待了吧……
都说小别胜新婚,尤其他们这一个月来的离别可是名副其实的生离死别……而其实……她,也好想他……
由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