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长安洛阳最多的两样建筑,那便是佛寺和道观。由于如今武后还用不着靠佛寺来提升自己的影响力,这道观的数量自然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逢年过节热闹不算,就是平日里,一座座道观也是香火鼎盛,达官贵人的供奉也是络绎不绝。
尽管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就颇为神异,但李贤对于佛道一类的东西仍然是兴趣不大,烧香拜佛求道的事情更是很少有过。然而,这一天他却破天荒地来到了洛阳城中位居第一的上清观,因为就在三天前,他用自己的名义给这上清观送来了贵重的贡品。
先前的骚乱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朝堂和天下都已经恢复了平静,而他的又一个女儿也再次降临人世…一对于屈突申若来说,这个女儿竟是比先前的儿子更宝贝些,所以她坚决不肯用乳母而是自己亲自喂养,为此竟是直接把他这个丈夫踢到了一边不予理会,只是吩咐他来观中还愿。结果有了这句话,他的众娇妻们仿佛全都记起了这么一档子事,于是便有了三天前的那一遭。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为了他,为了他的儿女,她们曾经一次次来到这道观中,对着那些泥雕木塑或金身叩拜祈福,甚至许下种种宏愿。望着那巍峨的上清观大殿,他心中忽然想到,倘若自己这些年平安喜乐都是三清道尊庇佑的结果,他是不是应该重修一下道观表示自己的崇高敬意?
“师侍,你怎么呆呆地站在这里不进去?”
听到那个诧异的声音,李贤这才哑然失笑地摇摇头。转过身来。见一身青色男装地上官婉儿正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她,他不由得笑道:“看你这风度翩翩的模样浑然一个美男子,昨天刚刚科考放榜,你就不怕有人把你当成进士拉回去当女婿?”
“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上官婉儿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旋即上前拉着李贤的袖子就气冲冲地往里头走,穿过大门这才傲然笑道,“这要是我去科考,指不定还能考出一个状元来!可惜我爷爷那个老古板硬是不肯给我弄一个证明。否则我非得去考一考不可!”
那不就是大唐版孟丽君了么?
李贤莞尔一笑,心想上官婉儿前几次拉着他去参加那些应考士子参加的诗会,结果不出意料地横扫内外,那幅纵横眸睨的得意劲实在是可爱得紧。幸好他早就借口江郎才尽不再卖弄那些惊世名作,否则被小丫头拉着要比拼一下子那就糟糕透顶了。
“好了好了,都知道你是我大唐赫赫有名的才女。就是当初太宗徐贤妃也不能及,别在那里再埋怨老上官了,他已经够头痛了!”想到上官仪白发白胡子天天叹息的样子,李贤也忍不住可怜他。赶紧打断了小丫头的豪言壮语,当先走进了大殿。
由于他此来乃是微服,并没有惊动什么人。所以道观既没有清场,也没有什么小道董趋前走后地忙碌,就连他唯一带来的霍怀恩亦是知情识趣地远远跟着。大殿中都是焚香叩拜地男女老少,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和寻常人一般打扮的人。
由于李唐敬老子为祖先,所以即使是李贤,这太上道君老子总是要拜的””而且对他来说,老子这位古代哲学家至少比孔孟来得可敬,所以他真心实意地上了一炷香。又下拜喃喃自语祷告了一番。而今天硬是跟来的上官婉儿则更是虔诚,毕恭毕敬磕头之后,她便用清亮的声音说道:
“望太上道君保佑我爷爷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希望他别年纪越大越唠叨。保佑我爹娘和和美美平安喜乐,保佑我那些哥哥弟弟们全家和谐。保佑……”她忽然顿了一顿,偷偷膘了一眼李贤,这才咬咬牙道。“保佑我喜欢的人也能喜欢我。别让我一直那么等下去!”
李贤起初还觉得有趣,待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只觉得一颗心狠狠颤蚪q一下。就在这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笑声。
“小郎君,要求娶心上人不是向太上道君祷告就完事地,你得自己努力去争取才是!看你年轻俊俏的模样,姑娘个个都爱,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别怪老婆子我罗嗦,若是那位姑娘对你有意,就让长辈去人家家里好好提亲说媒,要是人家真的对你无意,就用你的真心打动她。”
李贤和上官婉儿同时转头,见旁边是一个慈眉善目地老妪,一时间全都愣在了那里。而李贤更没有想到的是,那老妪说了这话之后,径直又走到了他的跟前:“看小哥儿地模样,至少是这位小郎君的长辈或是兄长好友,总也是有妻室的人,这种事情也得好好帮他一个忙才是。婚姻大事马虎不得,看他已经及冠,再扼下去岂不是耽误了自己又耽误了人家姑娘?”
此时此刮,李贤只觉得喉咙口仿佛堵了什么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上官婉儿也是满脸通红一声不吭。那老妪说过这些之后,见两人俱是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禁摇摇头走开了,一面走还一面丢下了一句话。
“我曾经听说当今皇太弟殿下曾经送过一幅字给皇太弟妃,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小郎君真应该学学皇太弟殿下的果决。”
一席话说得李贤恨不得找一各地缝钻进去,心中大叹今天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瞥了一眼眉目如画双颊通红的上官婉儿,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婉儿,待会我亲自去你家里见见你爷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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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李贤,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在说什么?难道就因为刚刚那老妪的一句话,他“他就真地下决心了?可……可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还打算在阿韦嫁出去之后,她可以借助公事上的那些机会和他更多地相处,名正言顺地占领他更多的时光,她才不要在后宅眼巴巴等着她回来呢!
“师侍,你……你可别听那个老婆婆胡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上官婉儿急得脸更红了,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娇艳,李贤不禁暗自纳罕。平日她多半是露出州强的一面,纵使是有什么话也都是直接说,似这种女子的娇羞竟是很少表现出来。足可见刚刚那老妪一番话,确确实实击中了她心中的软处。
“我只是说要去和老上官喝喝酒,你那么紧张干吗?”看见上官婉儿明显如释重负地表情,李贤不禁更起了逗她地心思,眨眨眼睛笑道,“这要是老上官每每看见我就是吹胡子瞪眼的,我日后怎么对他说,我要迎娶他地孙女?”
“师侍,你太可恶了!”
上官婉儿终于体会到了李贤的戏谑之意,气急败坏地上来在李贤的腿上狠狠踢了一脚,旋即转身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直到寒风一阵阵吹在脸上,她方才感到那犹如发烧似的感觉少许消解了一些,心里却泛起了一种酸中带甜的意味。
眼看着上官婉儿跑出去,李贤却并没有紧跟着追上,而是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子的金身,一颗心忽然飘到了极远的地方。怔怔地又站了一会,他方才摇摇头走了出去。他才州一离开,他和上官婉儿刚刚用过的蒲团前便被一对年轻男女所占,却是在喃喃自语求子,俱是满脸虔诚。
香火缭绕的大殿一角,两个女子正并肩站在那里望着李贤离开的人影,面色中俱有一种说不出的怔忡和茫然。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方才悠悠叹息了一声:“同是才女,上官姑娘却比我姑姑要幸运多了。太宗皇帝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前朝,而六郎却时时刮刮都在看着自己的后院。”
“这就是英雅和凡人的区别,英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我们都是凡人,自然更喜欢那些不会给人可望而不可及感觉的凡人。徐真人,有的时候,我真的打算和你一样,这一辈子独自追求漫漫道境。”
李焱娘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太上道君的金身上,暗叹自7平素看来豪爽,在某些事情上却那么看不开。刿说她已经不是文君新寡,就算是新寡妇,有几个欢好的情人存不奇怪,可她竟然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住了。
正思量间,她忽然瞧见徐嫣然朝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小时候就曾经有人说过我太聪明太孤傲,恰好我又遇到了袁真人这样一个明师,所以我才会走这各路,但尉迟夫人你却不同。上官才女走的那各路固然不好仿效,可是,你还有自己的路不是么?”
“自己的路……”
李焱娘微微一笑,心中却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年龄。她和上官婉儿不一样,上官婉儿虽然早就过了女子婚龄,但从某种程度来说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她却已经韶华不再了。
与其谋什么不切实际的长相厮守,还不如一晌贪欢来得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