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母后去世一周年的日子,三哥还是毫无踪迹,也不知道微儿此时到底有没有找到三哥?她有把握只要三哥知道她的处境,一定会下山来救她,只是就怕这其中出现什么差错,毕竟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太医们很快就会弄清楚大哥之病的来源,她也知道,只要过完了母后的周年祭,大哥就会马上宣布婚期,到那时,只怕她也等不到三哥回来。
无论怎样焦心,天终归会黑,也终究要亮。次日一早,为太后祭祀的队伍就已经出发。灵烟和洛旭扬同乘车撵走在中间,被前前后后,一眼望不到头的仪仗簇拥着,向着神殿浩浩荡荡而去。
一路上灵烟的双眼都紧盯着正打马走在旁边护驾的贺千羽。然而他却直视前方,视线丝毫不移,他想必以为这是避嫌的最好办法,然而他此举却大大加深了灵烟对他的了解。
此人年纪轻轻即为将军,应不仅仅是在军事上有过人的才能,想必更加了解政治,更加有着在动荡中保全自身的机巧善变才对。若说在以前这些还都仅仅是她的猜测的话,那么今日,就等于是验证了她的这种猜测。贺千羽的嗅觉确很是灵敏,只是匆匆一面他就知道大王对他的信任仿佛不再似往常那般坚不可摧,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往常也未必有多坚固,只是如今却更显得更加危险。
他很清楚这个裂缝的根源在于大王的多疑,只是如今让这条裂缝浮出水面的*却是她洛灵烟。所以他可以回避着与自己的任何一次接触,哪怕只是眼神的片刻相交。他很善于察言观色,并且懂得趋吉避凶,这些都是很好的品德,起码是她如今迫切需要的品德。
果然周年祭过后的第一个早朝,洛旭扬就迫不及待的下了诏书:“兹有奉天官昨日夜观天象,见东方主位,主星明亮,拱星闪耀,天朗日清,是为上上大吉,特此诏命,传至各国,以本月十五日为寡人及王后成大婚之礼,钦此!”
三日之后,夜色笼罩下的上仪殿,一道黑影凌空而过,只一瞬便飞快闪入内室。
这一道诏命不仅在圣龙民间闹得沸沸扬扬,而且很快就传到了东凌。此时贺瑶光已被加封为妃,正陪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叶凛天逛着后花园,就看到朝颜匆匆而来,两人一番窃窃私语,很快叶凛天二话没有丢下她,当即就回了昭和殿,直至今日,已经三日有余,也没见到他出来。
新年期间,因为灵烟身体欠安,闭门谢客,所以应该最为热闹的地方,却成了宫中最为冷情的一处所在。每日里灵烟还是会在丫头们的搀扶之下来到偏室,和敏姜聊上一个下午,黄昏时分仍然陪着大王一起用膳。一切都很平静,平静的让洛旭扬心中惴惴不安。
他不相信五儿会如此平静的接受了他的安排,他不相信五儿会就此坐以待毙,以她的性子不到最后一刻是永远不会放弃的。只是她却接受了,而且接受的理直气壮,每日里行为举止毫无一丝可疑,就连神色也依旧如常,并无一丝波澜。
只是她越是这般冷静,他就越是忐忑不安。现如今看着她飘忽的神情竟似比前些日子的空洞更加骇人。他命尉庭仔仔细细的调查过她所有可能的接应和行为,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洛灵烟好像是完全的接受了自己的人生,接受了他!只是为何他的心里竟毫无意思欣喜,而只有忐忑隐忧?
新年刚过,恢复早朝之后的第一个朝会,洛旭扬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禀大王,武通关紧急军报。昨夜夜半时分,叶凛天亲率大队突袭武通关,众将士毫无防备,伤亡惨重,武通关与越城此时都已落入东凌手中。”
这个叶凛天果然没有放弃,他就是见不得自己痛快!既如此,反正圣龙与东凌之间迟早一战,与其久拖倒不如一鼓作气灭了东凌,从此称霸涧海,改王为帝!到时候就封灵烟为皇后,以涧海江山博她展颜一笑!
“传贺将军与程大人速到正扬宫议事。”后堂之中,洛旭扬朗声命令。
“大王为何不传五儿到场?”灵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让洛旭扬有些无所适从。他原本确实不打算传召五儿的,虽说应承了她重掌兵权的话,可是再过几日她就要正式入主后宫,此时他是无论如何不愿让五儿冒险领兵。只是她的倔强,恐怕不会……
“大王答应过让我重掌兵权的,莫非是见我如今行动不便,就嫌弃我了?”
连忙陪上笑脸,洛旭扬匆匆赶到堂下抱起了目前已经无法行走的洛灵烟,将她牢牢安放在自己双膝之上。以指尖轻挑她细瘦的下巴,脸上柔情满溢,让人为之动容:“反正五儿喜欢坐在大哥膝头,日后五儿若当真无法走路,寡人就永远将你抱在膝头。只要你肯为寡人一笑,我便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我们大婚在即,寡人不想让你冒险领兵。”
“若是五儿执意如此呢?”
看着心爱之人脸上的决绝严肃,洛旭扬知道与她相争,他从来也赢不了。但是心中还是不由闪过一丝疼痛,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对他是这样,为什么从来和善快乐的五儿,只要面对他就失去了笑容呢:“五儿要怎样,寡人都依你!”
“那好,既如此我就要尽到自己作为神女和军师的职责。我要领军出征,迎战东凌!”最后一次,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好!寡人依你便是!”
说话间,贺千羽和程朔已经来到堂下,行过大礼,事态紧急,洛旭扬也懒得再跟他么寒暄,直接言道:“适才早朝之上的军报,二位可有对策了?”
贺千羽虽小小年纪却显然更懂得藏拙,他只是稍稍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的洛灵烟,便就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状不肯言语。而程朔一贯的跋扈嚣张,几乎是理也不理身为武将的贺千羽,抢先开口:“东凌此时来犯,无非是挑衅而已。大王只有派靳龙关守将驰援越城,以我天朝声威,不日必能收回失地。”
“贺将军怎么看呢?”
大王再次发问,他已避无可避,只是却好像是下意识一般,又抬头看了看灵烟的脸色。低下头略一思索,深深一礼回道:“末将以为不然,东凌此次突然出击,几个时辰便拿下了武通关及越城,足见他已有充分准备,而且末将认为东凌此举绝不在于城池之争,必定是另有所图。”
“贺将军凭何推断东凌另有所图,而不在于城池之间?”
“夜半发兵,区区几个时辰便一举夺下越城。如此既要同时调动大批军队,又要想办法瞒过我圣龙耳目,程大人可知,这有多难?”
“若是老臣没有记错,先前东凌王就曾引兵于北川设伏,那一计便是被神女所破。如今只不过故技重施而已,神女又怎能确定此次东凌来犯,并非先前的袭扰,而是另有所图?”
灵烟尚未分辩,洛旭扬却慢悠悠的开了口:“程大人,就事论事而已,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大人贵为当朝宰辅,想来是贵人事忙,便不再理会这君臣之礼了?”
“老臣不敢!”佝偻着身子,程朔双膝直直跪在堂下。暗自责怪自己一时大意,竟忘记了大王怀中是何人物?如今在圣龙为官,可以不认得大王,却也不敢不识得这位贵人。虽然尚未正式册封,但是满朝文武私下里已经纷纷尊称她为“娘娘”了!而今日,当着大王到底面,自己竟然如此失态。微抬头,正看见洛灵烟越发深沉的眼神,程朔才真真知道怕!这个女子,竟能让他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七旬老翁都胆战心寒?
“程大人忧国忧民,正义直言,何错之有。只是……”看着下面跪着的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确实为圣龙操劳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灵烟就是讨厌他,讨厌他永远义正言辞的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讨厌他不分青红皂白伙同大王排挤二哥,讨厌他总是高高仰起的那张脸上,那不屑的神情。
似乎除了大王之外,他们这些所谓的手足,都应该远远的被放逐!似乎这圣龙本不该有他们的存在!似乎他们只是依附在大王身后的一个个无能之辈!
二哥才华冠世,见识非凡,他却任由大王将二哥安排在那些陈腐的官僚之间,任他碌碌无为,还在朝上指责二哥是虚领此衔!三哥年幼从军,历经大小战役数百场,多少次死里逃生,直到现在全身上下还有数不清的伤痕,可是他却总在背后议论说,三哥能当大将军只是因为会投胎而已。他是一国宰辅,本该规劝君王重礼明义,举贤任能。本该对君王的不当言行加以制止,却任由自己从妹妹的身份变成妻妾。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却还要忍受他像看待祸水一般的看待自己!
她还未懂事,母后便将她送往山中随师父学习排兵布阵,治国方略,为的只是以她之天资辅佐圣龙千秋万代,永保昌平!可怜她十二岁掌兵,虽不曾亲手杀敌,可是也曾多次为圣龙平定来犯,可是他却将她视作以美色祸乱朝纲的淫贱之人!反观这位程大人呢,文不能立法安邦,武不能退敌定国!凭什么每日站在众臣之首泛泛而谈,又凭什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讨厌他,不管他有多少鞠躬尽瘁也挡不住他可憎的腐朽。微微扬起一抹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笑,只是看洛旭扬振奋的脸色,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在笑着。定睛看着洛旭扬,她竟然已经想不起上次这样好好的看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洛旭扬夺走了自己的亲人,是他让自己再也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都是他,他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自私的疯子。如今就算不为大计,单单是为了二哥和三哥,她也要给这个讨厌的人一点教训。
“只是,我讨厌他,讨厌他满脸胡子,总是脏兮兮的样子。”
不仅是洛旭扬和跪在堂下的程朔本人愣住了,就连站在一边的贺千羽和尉庭也愣在当场,“这是什么理由?又是……什么意思?”
偌大的正扬宫大殿上,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