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若承还在抱着她。
怀里的方未耶, 像一只小小的猫,以前所未有的温顺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他垂下眼皮, 可以清晰地看见, 她浅不可闻的抽泣, 鼻间冒出的温热的呼吸, 还有偶尔坠落到他身上的珠子一样的泪水。
躲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哭泣, 究竟是一件多久远的事了?
从小,方未耶一直很爱哭,她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哭的女孩子, 不管是摔倒了,或是丢了东西了, 还是偶尔的一次考试考砸了, 她都会哭,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哭, 林一言就一定会向她走过来,伸出大大的手掌轻轻地覆在她的头顶,用他的身影为她单独撑起一片不再有阴霾的睛朗的天空。
无论她是笑,她是哭,她是跑, 还是走, 只要她想看, 多远, 都能收到林一言向她投射而来的温柔目光, 安宁的,温暖的, 充满宠溺的,目光,遥远,却很真切,可以像利箭一般,直指她的内心。
他从来也不会骂她,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在方未耶的心目中,林一言,就像是安静,挺拔,高大的一棵大树,为她带来无限安心,安心的,就连闭上眼睛,也不会再害怕眼前那一整片巨大无边的黑暗。
可现在,他却会对她大吼,“方未耶!你凭什么让我林一言信任你!!!”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一言,你我之间,还需要问,凭什么吗?
一颗泪,快速飞坠而下,无声地洇进底下柏若承的裤腿,暗暗地湿开了一小点。
柏若承重重地皱了皱眉,胃里又一波无声无息的剧痛暗鬼一般来访,顿时令他全身一震,继而引发一片僵硬,但是,手里的拥抱,仍在继续。
“方未耶,不要再继续这样可怜我!!!”
究竟,是谁可怜谁?
是谁捡起了那个在大火中丢失了父母丢失了家丢失了一切的可怜女孩?是谁抱着她为她擦去恐惧的泪水告诉她说,“有我在未耶还有我在,我们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是谁,在身体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之后,仍能微笑地紧握起她那双颤抖不已的双手安慰她说,“这样也好,未耶,这样子,我以后就再也不用看到你哭鼻子的样子了,未耶,其实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哭吗?”
自那以后,方未耶没再在林一言的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是怕他讨厌吗?当然不是,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只是不想看见他明明担心地要命却还要刻意地摆出一付轻松的表情来嘲笑她来安慰他。
她不再想要当林一言的弱者,不再想要当林一言的包袱,不再贪恋着他的保护他的关爱他的宠溺,透支掉他所有的坚强与耐力。
从世界毁灭掉的那一刻起,方未耶只当林一言是自己的另一半,是不可分割,无需计较一切的,自己身体的另一半,是他的眼,他的手,他的心,是他林一言的,妻子。
为此,她可以下下所有的狠心,收藏起一切的脆弱,为他坚强起来。
因为,她别无他求,只想就那样,平平静静地,与她心爱的一言,相依相伴,走完剩下的人生。
可是现在,一切全乱了,就像是一列脱轨的列车,轰隆隆的,七里咔嚓的,冲到了一个乱七八糟乌七吗黑的地方,冒着残喘的烟,横亘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方未耶,”黑暗中,柏若承轻声开口,“带你去找他吧。”
方未耶终于停住了抽泣,在柏若承的胸前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柏若承还是皱着眉头,但是目光却很平静,“如果是误会,还是去讲清楚比较好。”
方未耶还是沉默着,如水的目光在台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闪烁不定。
见方未耶没有回答,柏若承倒先顾自动起身来,先是伸手一把扯掉了针头,然后就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柏先生!”这下方未耶总算有反应了,顿时伸手按住了柏若承的身体,“你要干什么?”
柏若承回头看她,嘴角浮起一抹笑,“干什么?送你回去,找你真正的男朋友啊干什么?”
“你不要乱来……”
“呵……”这下柏若承笑得越发深遂了,“好像骗人说自己是你男朋友然后又把你抓来这里才是真正的乱来吧?方未耶,我这是在为自己修正错误向你道歉哎,难道你不接受?”
方未耶嚅了嚅唇,半天才闷闷地应出一句,“不用了。”
“嗯?”柏若承困惑地扭起了眉。
方未耶快速地瞄了他一眼,“我说,不用了,道歉的话。”
柏若承沉默了,但同时的,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一股热热的暖流,像一朵云一样悄无声息地浮过他胸腔里那幢冰冷的心房。
他抬起眼,静静地望向方未耶。
依旧是那张小小的脸,倔强的表情,微抿的唇角,同样也在静静回望着他的,眼神,一切一切,正在越发地变得熟悉,亲和起来,仿佛只需一步,就可以直接跨入他柔软的心房,入住那最为空虚的一块,深刻地嵌了进去,永世不可摘除。
“方未耶,”他忽然间弱弱地唤了她一声。
“嗯?”方未耶淡淡地应了一声。
“如果选择了留下来,可就不许后悔了!”他说。
方未耶没有回答。
沉默,保持了半秒钟。
然后,他狠了狠心,一把将方未耶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方未耶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推拒。
只是在这时,脑子里,突然间,响起了一阵巨大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唏哩哗啦,唏哩哗啦,成千上万的透明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反射着乱七八糟的光,而后,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一地的,玻璃碴。
这时候,谁也不会也是绝对不能伸手去捡,去捡了,那就是满满一手鲜血淋漓的伤。
只能是一脚跨过去,头也不回地,管自己前行。
碎了,就是碎了,捡不起来,补不起来,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一言……一言……
一颗泪,静静地从紧闭的眼角处滑出来,又快速地落入额角边的黑发丛里,渗进皮肤,最终,又化成了更多更多的眼泪,以更快的速度再次汹涌着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柏若承以拼尽自己全身力气的程度(。。。。。。略),带着一股临终前最后拼死发散的芳香,令人无法止步地深陷,坠落,共亡。
原本要过来查看针水的温子虚,站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幕的他,忽然间,轻而又轻地,冷哼了一声,脸上闪烁出一道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疯狂的世界,疯狂的人们,终曲早已响起,丧钟也是一直都在震耳欲聋地响彻着,而你们,却还在无知无觉地欢度盛筵!
无耻的世界,无耻的人们,请继续,无耻下去吧,就当做,这本身就是一项美德。
谁会真正在乎呢?没人在乎的,真正在乎的人,早就已经离你而去,死了,埋了,消亡了,再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