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他无所谓。
老实说,温子虚可是一个见惯了生死场面的人,对生的渴望, 对死的恐惧, 脆弱的人类在应对生死考验那一刻时的表现, 他曾阅历无数, 但他却从未见过一个, 比柏若承更无谓生死的人,说句不客气的话,柏若承, 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是一个, 以自虐为乐的疯子, 一个, 彻底无药可救的疯子。
一个,站在地狱边缘嘲笑着那些个苟且偷生的脆弱而胆怯的人类的, 疯子。
熟悉地在柜子里找到了针水先给柏若承挂上,然后,温子虚带着方未耶回到客厅再给她挂上刚刚带过来的葡萄糖。
“温医生,柏先生他……”方未耶还是一脸担心地望向卧室的方向。
“不要紧,挂上药水一会儿就会醒。”温子虚一边应着, 一边将针轻轻地推进了方未耶手背的静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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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好胶布固定, 调整点滴的速度, 然后低头说, “好好休息。”
“柏先生的病, 很严重吗?”方未耶还是问。
温子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回答, “不,应该说,是他的心病更严重。”
“心病?”方未耶扭起了眉。
温子虚皱了皱眉,心里略略飘过一丝疑虑,“怎么?方小姐对若承有兴趣?”
方未耶被这话吓了一跳,面色略呈一丝不快扭头没有作答。
温子虚还是皱着眉头,仿佛对这一切很是鄙夷,“不要对柏若承产生任何兴趣,更不要试图去关心他了解他,因为他,是一个祸害,是一个魔鬼,只会带给别人不幸。”
方未耶惊住了,呆呆地瞪大眼睛抬头望向温子虚,无法理解他的这番话,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朋友么?是朋友,怎么会对对方下如此的评语?
温子虚低头看了一眼方未耶不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开。
魔鬼!
是杀死了他温子虚所有希望的魔鬼!
他恨不得掐死他!却,还要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试图想要维系他连他自己都不要的,生命。
温子虚走出客厅,回到了柏若承的床边,检查了一下点滴的状况,又低头看了看柏若承的面色。
冰冷而昏暗的室内,只亮着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灯光模糊地在他的脸上晕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光圈,像被弄污的棉絮一般,毛毛的一团,让人看不真切。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柏若安一路飞奔入屋对他张开一个灿烂到了一个极致的兴奋笑容,“子虚,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我的双胞胎弟弟,若承,若承,我终于找到他了!!!”
柏若承!
就是这个名字。
打从他刚刚认识柏若安开始,就时常能听到的一个名字,被柏若安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安放在他内心最深处的一个,名字。
即使还未见面,就已可以清晰想像的一个人,因为他,与柏若安是双胞胎,有着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的脸。
只是,完全不同的心。
温子虚再度看了一眼柏若承的脸,那张隐藏在这团昏黄的光线中的他的脸,带着依旧摆脱不开的巨大痛楚的脸,心里,突然再次窜过一道剧烈的电流,一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他咬了咬牙,转身抬脚往窗边走去。
拉开一些窗帘,室外的光,像蛇一样快速而诡异地窜了进来,迅速地让人来不及反应,他低头掏出烟盒,快速点燃了一枝狠命地吸了起来。
“我要去见他了子虚,我马上就要回国去见他,我的弟弟,若承。”柏若安的脸上,有一层亮晶晶的闪光,很像是希望,就是那种,在黑暗的隧道里走啊走啊,走到筋疲力尽了都快要绝望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小束刺眼的光。
“你别这么兴奋,小心你的心脏。”话虽这样说,但是温子虚却在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傻笑。
仿佛,是被他所感染,是的,被他所感染,柏若安,他总是有这样的能量,可以让身边所有的人被他的阳光所融化所感染。
却,唯独不能感化他的亲弟弟,他那时唯一仅剩的一个亲人,柏若承。
狠狠地吸着烟,烟雾四下升腾而起,快速将他吞没。
很冷,周身一片冰凉,手腕的旧患又开始在隐隐作痛。
柏若安死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赶到医院之时,只见到了他支离破碎的身体,眼睛早已紧闭,没有呼吸,通身冰凉。
“子虚,我死后,请帮我照顾若承。”这是回国第一次见了柏若承之后柏若安对温子虚说的话,说这话时,柏若安的脸色不是太好,呈现淡淡的灰色,像是风雨欲来之时的阴暗天空,低压地有些让人透不过气。
温子虚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然,从一开始,柏若安会死这件事就是他们俩共知的事,但他,还是不能接受柏若安的这种态度,早早就将身后之事交待干净。
“要我照顾他?”温子虚摇了摇头,“当初都是被你所误导,让我以为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但现在,我收回一切对他准备好的喜爱,那家伙那样对你,我没办法跟他好好相处。”
“不,子虚,”柏若安站在夜色中轻轻叹息,那颗一日比一日娇弱下去的心脏,令他的气息越发虚浮下去,“他只是一时迷惑而已,过去我和父亲对他所造成的伤害也许太过深刻了,他需要时间,子虚,他只是需要时间。”
温子虚应不出话。
时间,时间,对,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从过去的怨恨中抽离出来,可是,柏若安的时间呢?又要谁来为他给予?
柏若承这个恶魔,他不但没有给柏若安时间,反而是一手掐断了柏若安那本就已经短得可怜的时间,以令人发指的手段,将他的柏若安推入了冰冷的地狱!
他要杀了他!
当初他等在柏若承的病床边,不吃不喝地守了他三天三夜,只等他醒来,亲手掐死他!
此时,床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温子虚回转过头,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个身影。
模糊的一个影子,虚弱地,似乎瞬间就会消失成烟。
那时,他扼着他的喉对他大吼:“柏若承为什么死掉的那个人不是你?柏若承你为什么不去死!!!柏若承你这个魔鬼你还我的柏若安!!!”
可是没想到,柏若承却连半点反抗都没有,反而卷起唇边的一抹轻蔑的笑冷眼相对。
没有人能对抗那道冷笑与那一道绝望而又苍凉的眼神。
是一道,疯子才有会的表情。
令人无以招架。
“呕……”床边再次响起呕吐的声音,黑暗中,柏若承的身影趴在床沿上簌簌发抖。
温子虚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想要不为所动。
“呕……呕……”一阵一阵液体喷涌而出的声音,撕裂着眼前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