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医院走道, 顶上是惨白的节能灯光，周边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耳畔, 不时传来病恹恹的□□之声, 高低起伏, 渐次错落的样子, 配合着这周围冷清阴暗的空间, 说实话，还是有些诡异而吓人的。
林一言，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病号服, 薄薄的灰色羊毛衫外面歪歪斜斜地披着他那件黑色外套，一手扶在墙上一手向前摸索, 脚步踉跄着往前走去。
后面跟着张琼那。
早已让手下去门口将车开过来, 只是林一言还是管她叫疯子, 所以她也没好意思上前去扶他。
看不出，他是一个这么倔的人。
第一次在那家按摩店见到林一言的时候, 他给自己的印象，是一个斯文的内向的挺秀气的男人，很少说话，问他，最多也就嗯啊是啊两声然后就再也不说了, 仿佛除了眼盲还是个哑巴似的, 但是, 却又并不是那种爱摆臭脸的自命清高的样子的人。
长得真是很好看, 而且最重要的是, 眉宇间有一股自然而然的书卷气，干净, 挺拔，不食人间烟火，一点世故浮华之风都没有，就像是初出校门的学生，纤尘不染。
对，纤尘不染，犹如当年那个，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年。
前方响起担架车咔啦咔啦的声音，等到张琼那反应过来，林一言已被撞得退让到了墙边。
她奔过去，听到林一言兀自对着面前的一堆空气不住地轻声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担架车早已经远去了，人人只顾着救助车上那个濒死的生命，谁会有空来在意林一言的这一个不小心的相阻。
可是他却一直在道歉，仿佛给人家带来了不可原谅的大麻烦似的。
心痛的感觉，就像是心脏那里被一堆的针同时间以相同的力度瞬间扎住，冰凉而尖锐！先是麻麻地漾开一片，然后，痛感才以某个点为圆心呈幅射状瞬间爆发出来！张琼那皱了皱眉，“林一言，没事了，没有撞到吧？”
林一言这才停止了他的道歉，半张着嘴巴微微低下头，略微有些费力地喘了几口气。
“怎么样？能行吗？”张琼那越发担心了，但是语气，却始终没敢太严厉。
林一言还是在低着头喘息，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支在胯上，身体也是有些虚弱地向前驼着，底下的气息听起来有些浑浊的样子，不太透彻，这让张琼那更加地怀疑起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了，“林一言，如果太勉强，还是先回病房休息一晚上好不好？”
“不是你说的要帮我？”林一言抽了个空回了她一句，抬起头来时还是曝露了他明显变得不好的惨白脸色。
“可是帮你的前提是不能让你犯病！”
林一言低低地咳了两声，跟着回答她，“不是带了药了，死不了的。”说完，他又低头咳了两声，跟着就涩涩地推开了张琼那的手，照旧往前迈开虚浮的步子走了起来。
张琼那咬了咬唇也没回答，只是又跟刚才一样，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刚刚，她对林一言说，“林一言，你到底，想怎样？说出来，我帮你吧……”在说这话的时候，她脑子里在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结果，林一言过了好久，才应出一句说，“疯子，我要回家，送我，回家吧。”
她以为，她当时一定又会骂过去的，骂他是个神经病，骂他是不是不要命了带着这种身体说要回家去，可是她最后，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难道，这是她的魔咒？
天知道，只知道，她无法反驳，对林一言，她总是无法反驳，无论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他也总是不为所动，安静的，挺拔的一棵大树，连狂风暴雨也会被他打败的苍劲大树。
这种感受，林一言是第一人。
可是，却不但没有带给她挫败感，反而是深深的震撼。
说实话，她现在，倒真的蛮想去了解看看，那个方未耶，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能够让林一言为她做这么多。
跌跌撞撞，中途为他带了几次路转了几次弯，终于是走到了医院门口。
黑暗中，寒气逼人，略带湿意的风，冰冷地划过单薄的肌肤，瞬间直达柔软无助的内里。
“我的车已经开来了，上车吧。”张琼那说。
这回，林一言没再反对，接过了张琼那递给他的手，跟着她的脚步上前几步坐上了车。
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寒冷全都被一起阻到了车子外面，就连刚刚还在耳畔翻滚呜咽的风声，似乎也在瞬间被扼住了喉咙失声了，暖气，开始渐渐笼上身体。
林一言，始终将脸转向车窗外面，似乎在看外面的风景，但张琼那知道，那只是因为他，讨厌看到她这个疯子而已。
“要不，还是先打个电话给她吧，你的，女朋友？”张琼那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这样说了一句。
林一言的身子明显的轻轻一震，“不用。”他轻轻地应了这两个字，便又沉默了，只是胸口里突然深坠的一种空虚之感，让他顿时有些憋闷，他不禁伸手重重地按了两下心口的位置，表情痛楚地扭了扭眉。
“怎么样？难受了？”张琼那实在是有些被吓怕了，现在是见风就是雨的随时绷着一条弦生怕林一言会出什么事。
林一言摇了摇头，但还是手捂着胸口又闷闷地咳了两三声这才有所放缓。
“林一言，能跟我说说吗？你的爱情？”车子安静地急驶，张琼那轻幽幽地出声。
林一言凝眉望向前方，一时间，思绪又开始有些紊乱了起来。
他的爱情？
他的爱情，从来都只和方未耶一个人对应。
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显得有些寡淡？可是见鬼，他的心，从一开始就只被方未耶一个人占得满满的！
她的每一张笑脸，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招手，每一次回头，都能让他的心，瞬间就像个鼓满了风的船帆一样随时可以起航，每每想到她，似乎就连心脏的跳动都可以带起特殊的力量。以前，也曾经有好事的同学好奇地问过他，哎，林一言，从六岁开始就在一起的感情，能是爱情吗？最多也只能算是亲情吧，这样的感情，还会让你心跳吗？
见鬼！他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可是他，会！
就算是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就算是早晨起床会看到她鸟窝头的样子晚上会看到她张大嘴巴打哈欠的样子，可是林一言还是会为她心跳！
那种心跳的感受，很特别，麻麻的一片，然后再形成雷暴雨那样匆忙而急促的雨点。
车子七拐八拐的，总算是到达了林一言的家门口。
周围一如际往的黑，路口的路灯坏了，只能靠旁边住房内的几盏昏暗灯光勉强辩识路况，而地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积水，走两步就溅一次，没出几步，裤脚的地方就全湿了，冰冰凉凉的一片，闪电一样由下至上快速地窜起，令人不爽，令人大大地不爽！
“林一言，你住这里？”张琼那皱起了整张脸，虽然她知道他大概是家境不怎么好，但眼前的境况还是让她大吃一惊，“不行，这地方这么潮这么冷怎么可以让病人呆下去呢？”
“听着，这是我家，”林一言在黑暗中轻声的但却是坚决地开口，“我和未耶一直一起住在这里，而现在，未耶一定正在这个家里等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