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笑了笑,“青稚你错了,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你现在看到的,只是血淋淋真相前面的盛世太平。”
日光从窗外云层间一点点漏落,像金子般散碎一片,映得chloe的海报也变得明亮起来。光线从上面一寸寸往下蔓延。
对面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停了车,关掉了引擎。有人神色匆匆,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嘣嗒嘣嗒走远了。有人猛然关上一扇门,咣当一声,那门便嘎吱嘎吱地来回晃动起来。
余生偏过头去,神情索然,像是在思考什么妗。
旁边的细颈白瓷花瓶里,插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颜色明烈如火,衬得她脸色愈发清丽婉转,柔和美好。
“如枝……”青稚沉默半晌之后,突然抓住她的手,“如枝,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忙?”
“如枝,你老公不是和我们公司大boss秦鹿同是好朋友吗?你让他帮我给秦少说说情,我多的不求,只求他能让天娱的王牌经纪人alrek带我。如枝,你该知道,alrek的能力很强,凡是经他手带过的艺人,十有八/九都是会红的。如枝,我不能再这样死气沉沉下去了,再不红,我就老了!跬”
青稚看着她讥诮一笑,便抬起高脚杯,一口气将里面的红酒全喝完了。哪知因为喝得太急,她竟被呛得直咳嗽。
“慢一点,别急。”余生拍拍她纤薄的脊背。
“如枝,你帮帮我,好吗?”再抬起头来时,她眼眸里带着朦胧潋滟的水光,声音也怯怯懦懦的。
日光幽幽袅袅地飘漾下来,落到余生皓腕上戴的那一串绿玛瑙手镯上,荡出一抹幽净碧绿的水痕。清艳水痕划破日光,如青稚的泪光,晃痛了余生的眼。
面对纪卓庭,她是没有办法的,更别说让他帮她朋友说情了。但没有试过,她怎么就知道不会成功呢?毕竟,纪卓庭的性情,她琢磨不定,说不定他受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就同意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试一试的,便说:“青稚,你也知道的,纪卓庭他不爱我,他平时拿我当仇人似的,又怎么肯听取我的一言两语?但是,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也从未开口求过我什么,这一次你开口了,就是拼尽全力,我也会做到的。”
“谢谢。”青稚垂下头。
余生摇摇头。
傍晚的时候,斜阳映地,画室背面那些墨绿的爬山虎,在黄昏的日光里,横一墙壁的繁茂枝叶。余生还没准备关画室的门,纪卓庭的短信就来了,“奶奶已经过来了,你在哪里,还不快回来。”
看到他口气霸道理所当然的短信,她努了努嘴,虽然心有不满,却还是去车库取了车。回到家,奶奶甄氏已经坐在楼下客厅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与几个打扮得贵气十足的纪家妯娌聊着天,见着余生,便向她招了招手,说:“生生,你终于回来了,快过来,陪奶奶说一会儿话。”
纪氏企业有好几十年的历史,纪家的天下,是纪卓庭的爷爷纪博伦和甄氏一同打下来的。所以甄氏虽年过80,但在纪家里,她最受人尊重,也最有话语权,女主人的地位,纵然已经过了三代,也依然没有人能撼动她的。而纪余两家能够联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甄氏看中了她。
甄氏是个传统守旧的女人,不喜欢明星,她始终觉得她们是戏子,上不了台面。她喜欢大家闺秀,世家名媛,可是又觉得现在的富家女太过于纨绔,她的宝贝孙子就够纨绔了,两个纨绔的人生活在一起,岂不是会闹翻了天。
甄氏选了她余生,一是觉得余家与纪家门当户对,二是觉得余生性格温婉安静,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同时呢,她觉得余生心中没什么大的抱负,成不了气候。挑她做纪家的孙媳妇,不怕她谋朝篡了位,安心。
甄氏喜欢她余生,这是素素进不了纪家家门的原因,也是纪卓庭不敢太过于欺负她的原因。
婚后一年,即使余生失了忆,甄氏依然是对她嘘寒问暖的,没有半分不悦,有时候她还会为了她责怪纪卓庭。所以,在纪家,余生也是很敬重甄氏的。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甄氏比她生父余世荣还亲切。
她笑着走过去,礼貌地同长辈们一一打了招呼,又坐到甄氏旁边,不好意思地说:“奶奶,你瞧我,又让你等久了,真是不礼貌。下次我要是知道你会过来,一定亲自下厨,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等着你。”
“好,就等着你这一句话呢,生生。”甄氏拍拍她的手,开心的笑了。
余生又与纪家的妯娌们说了一会儿的话,不过是家里长家里短的,还有就是她们轮番暗示余生该抓住纪卓庭的心、好早点怀孕的事。余生心思没在上面,又怕伤了甄氏的心,便应下来了。之后她趁着她们打牌的空档,让李阿姨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直到吃过晚餐,送走了妯娌们,纪卓庭也没有回来。她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瞧那人,催命似的催她回来,她却连他个人影儿也见不到。
甄氏临走前,再三叮嘱她,“卓庭那
孩子老大不小了,却还是不懂事,风流无度,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也是清楚的。生生,你是个好孩子,咱们纪家的血脉,只能是你和卓庭的。其他的野花野猫,想都别想怀上孩子,就算有本事生下来一儿半女来,我们纪家也是不会认的。还有,卓庭是你的丈夫,你要把握住他的心,就得先留住他的人。有了孩子,他对你对这个家就会多几分留恋的。生生,记住奶奶的话,想办法让自己怀孕,有了孩子,卓庭以后就会回家了。”
她强撑着笑脸,眼神里却卷出一片黯然,“是,奶奶。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送走了所有人,方才还热闹闹的别墅就变得空落落的,凄惶又冷清。她松了一口气,颓然上了楼,回到死寂如坟墓的房间。
啪地一声摁开灯光开关。
头顶上的透明水晶壁灯亮了,在眼前白烈烈地照着,将房间内的一切物什照得清晰分明。所有地方都装潢得精致典雅,奢华高贵,所有地方都被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明亮光线布满。连旁边雕了花的墙壁,也映着她纤柔单薄的身影,让她无处可逃。
高大的落地窗外,灯光点点,绿意盎然的景色一览无余。突然起了风,嫩黄色的沙质窗帘迎风漾起,又猛然落下,将皓白皎洁的月光挽出一束一束的花来。
她单薄的身子微微发着抖,像一朵风中残蕊。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蹲下身来失声痛哭。
她到底是委屈的。
这些日子,失忆来的无助与没安全感,一直深深困扰着她。她很难过。一觉醒来,她就忘了很多很多的事。她记不起纪卓庭的脸,记不起周围许许多多的人。记不起自己是余世荣的幺女。甚至不知道她已经嫁给了纪卓庭。
每天醒来时她望着眼前的一切,都会自问她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为什么最后没嫁给陆司淳,反倒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可是没有办法,她记不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她18岁以前,有时候她仍会觉得自己还活在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里,尽管她已经结婚为人妇了。
她的丈夫纪卓庭,又花名在外,与她形同陌路。她不爱他,所以她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奶奶甄氏和纪家人都在给她施加压力,他们都希望她能够拴住纪卓庭,能够怀孕。
怎么可能怀孕呢?
纪卓庭碰都不碰她,怎么可能怀孕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毫无预兆地成了她心中的刺,或随时随地,或间歇性,在肺腑间隐隐作痛。
她无人可以诉说,只能把所有的痛楚,拆了剥了捣碎了,咽回肚子里。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去浴室洗漱淋完浴,便从酒橱里拿出一瓶红酒来。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瑟缩在沙发上,一边啃着面包,一边饮着红酒。
看电视的时候她调到了娱乐频道,恰好看到有媒体人在采访当红女星chloe,他们其中有人毫不掩饰地问:“chloe,作为新戏《如日中天》的女主角,你如今的事业也如戏中人一般,蒸蒸日上。而且,听说你与陆大师已交往三年有余了,爱情事业双丰收,但陆大师有没有透露过何时娶你呢?”
也有人尖锐地问:“chloe,最近某媒体拍到你与一男子深夜幽会,而那人又不是陆大师,请问你是不是真如传言那样,劈腿了呢?”
这年头,什么职业都不好做了,她的她的难处,明星也有明星难念的经。
比如,她正在猜测chloe的劈腿对象是谁的时候,就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了。本地号码,她看着觉得挺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余生,请问你找谁?”
她的话刚刚问出口,那边就挂了电话,听着嘟嘟嘟的提示音,她皱着眉头,“挂了?”
或许是打错了。
她放下手机,拿起放在茶几上面的高脚杯正准备饮红酒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先前那个号码。她接起来,“喂你好,我是余生,请问你……”
“枝枝……”
低沉沙哑的嗓音落了下来,如同落在人伤口上的冰花,凉而冰冷,渗透进肌肤,攀上她的心尖,将她的呼吸缠得紧紧的。
她沉默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须臾,说,“枝枝,我……回来了。”
余生没有说话,持着高脚杯的纤长素手却猛烈颤抖了一下,殷红如血的酒水洒了出来,在她的睡裙上洇开一朵小小的湿迹,渐渐晕开来,像一朵红梅。她看着那朵红梅,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眸底水意潋滟,似有湛湛天光倒倾而下。
姐夫……
电视里chloe大方地笑了笑,细长美艳的眉目有些淡了,她说:“诸位所问的,事关个人*,恕我就不一一作答了。欢迎大家多多关注我的新戏《如日中天》,如果大家还有其他的疑问,可以找我的经纪人,他会为大家做详细的解答。”
话毕,她牵起自己的礼服裙摆,在众媒体的明亮镁光灯下高调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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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余生啪地一声关掉电视。
收拾好茶几上一切杂乱的东西,她走进浴室,将灯光打到最亮。她放出热水,俯下身,将热水捧来浇在脸上,温暖的触感一寸寸渗透进肌肤,慢慢吞噬着她的神经。镜面上犹有水雾,她看不清自己,便伸出手一点点抹开水雾。
镜面渐渐清晰,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容颜素白清减,眉眼秀雅水灵,已经成长为最美好的样子。
头顶上灯光洋洋洒洒扑下来,丝绸一样缠绕在她细腻青白的皮肤上,愈发衬得她脖颈优美,锁骨精致。
她却仿佛从镜子中看到了15岁的自己。
8年前的那个夏天,太阳白烈烈地晒,燎热的日光将蓝天掀得老高,窗外繁茂的枝叶在溽热的微风中摇曳生姿,枝上的蝉鸣一浪高过一浪。阳光延绵,她穿着白裙子在画画,电视里回放着世界杯比赛的画面。
陆司淳唤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来,怯生生地望着他。
“枝枝,过来……”
他在层层叠叠的灯光底下向她伸出手来,一袭挺括干净的白衬衣,衬得他的脸部轮廓是那样坚毅刚硬,刀削似的,有一种海阔天空的大气。是这样逸绝出尘的男子,他幽幽看着她,眉目间温润如许,眸底的笑意是温柔而缱绻的。
她便凝眉一笑,走到他跟前,将画交到他手里,说,“我画完了。”
他看了她的画,说:“枝枝,你很有画画天赋,就是缺了点耐性,如果你一心一意,再努力点就好了,到时候成了大画家就来帮我。”
“但如果枝枝没有成为大画家呢?”她望着他,那双眸子里盈盈发着光,像秋水一般。
“如果没有……”陆司淳笑了,眼角的细纹袅袅散开了去,像盛开了一株生着纤微裂痕的白玉兰。苍白指间的炭笔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玻璃桌面,“如果没有。枝枝就做自己喜欢的吧,无论是什么,姐夫都支持你。”
过往的一切,温柔而有力,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形成一个让人无法逃离的牢笼,生生将她桎梏。
灯光白烈烈的,壁墙上鸦青色的雕花呈现出艳美的姿态,在她眼前一一绽发。
8年……
恍然不觉,这已经是他们相识的第8个年头了,而她,也已经23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