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奔一路疾驰进了医院。曹越急速停好车辆, 下车便去开后座门。后座上女人半躺着,脸色苍白,眸子微闭。他牵起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柔若无骨, 他却只感受到了那手的冰凉、软绵, 汗湿一片。他明知不可能, 心跳却骤急起来:“纪敏敏, 纪敏敏……”
“曹总。”女人动了动,虚弱地睁开眼看他,他心中才大定。将女人抚出车后, 他刚想打横抱起,女人又抗拒起来:“我自己能走。”
曹越心头再度涌起恼意:“纪敏敏。就算我曹越什么都不是, 只是个与你素不相识的, 看到你这样的状况, 怕也会急着将你送医吧?” 说罢,他又打横抱起了她。
纪敏敏斜靠在曹越怀里自嘲苦笑:素不相识的!和罗迪菲那天的想法一样, 她倒希望今天送她就医的千真万确是个不相识的,但偏偏是他曹越,一个在她心头撒下一滴雨露,便能在她内心发酵成浩浩江水的男人。他越是靠近,她便越想逃开, 她怕深陷, 她怕沉沦, 她怕万劫不复……
男人的步伐从出停车场时的健步如飞到此刻爬三楼时的步履沉重;男人的呼吸从一开始的平稳从容到现在的急促粗重;男人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 快速而有力的勃动直打在她的耳畔、心间。她知道他累了, 再强壮的人在负重跑了这么多路后,都会累。“曹总, 你放我下来。”
“闭嘴。”
纪敏敏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中,再不敢挣扎乱动,怕更增他的负担。男人的臂膀结实有力,在这样奔波疾跑时刻都稳稳地将她护在怀里,她的鼻间涌入了男人运动过后带着热与力量的汗味,却是她闻过的最安心的味道。心忽然让眷恋之情填满。她自私地希望这一刻能到天荒地老,就这么由着他抱着去往天南地北,她也乐于追随。
突然,纪敏敏觉得自己被放到了什么物体上,触感柔柔软软。她蓦地睁眼,原来是张简易检查床。“裘叔,快,快过来看看,她肚子疼。”她听曹越急切唤道。
那裘医生身前身后围满了人,忙的不可开交,被这一招呼才循声望将过来,看到是曹越,脸上透出了惊意:“曹家小子?”他起身人群让开了道,让他通过,“她吗?……怎么回事?”
“不知道。肚子疼得厉害。你快给看看。”
裘医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打什么岔呢!没问你,我问她。”曹越忙住了嘴。纪敏敏看到诊室里围着的一帮男男女女,暗怪自己刚才怎么由着曹越抱着她东南西北乱窜,她应该告诉他自己该看哪个科的。现在这个情况,让她怎么说?她面孔红了起来:“医生,我没什么大碍,不看了。”说罢,她就想下床。
曹越按住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折腾呢!”
纪敏敏看都没看他,死活一定要下床,曹越当然不让。两人推搡间,纪敏敏蓦地惊了一下:“曹越,快,你快让我下来。”然后又是新一波的拉锯开始。裘医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不耐烦道:“你们两个要看医生就赶紧;要闹别扭就出去。没看我正忙着吗?”
纪敏敏的力量本就不足与曹越抗衡,更何况还在病中,她知道多与曹越拉扯只能使情况变得更糟,于是索性心一横,说了出来:“医生,我是肚子疼,可我月经在,可能,可能……”
裘医生一听破口大骂,对象是曹越:“曹家小子,你把个看妇科病的抱来我这胃肠外科,你是嫌我吃了饭没事做,还是抬举我,当我全能啊?”
“裘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曹越难得老脸红了,一把抱起床上的纪敏敏。果然,洁白的床单上多了一抹不该有的鲜红,纪敏敏羞愤欲死。曹越也留意到了,不敢去看裘医生那精彩的脸色,抱着纪敏敏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曹家小子。”裘医生在门口疾呼,“错了,走错了,你走路不看指示牌哪。妇科,上四楼。”
“曹总,”纪敏敏声呐如蚊,“我得去厕所。”
“曹总,能不能先帮我买包卫生巾?”谁让他掳了人上医院不知道帮她带包……
纪敏敏从厕所出来时,扭扭捏捏,步态明显不对,看到故作镇定的曹越,她的脸更是红透,不自觉垂下了头,眼光飘躲,这让本就不太自然曹越亦跟着更不自然了,但他是曹越,在装腔作势地轻咳了下后,便稳了心神,他将老早就脱下来的西服系在了纪敏敏的腰间。
纪敏敏来医院时穿的是单位的工作套装。下身是灰色的呢子一步裙,染上的红色她刚才倒是简单洗了下,可到底还是湿了一小片,看着像淋上了身体的另一种液体。曹越的西服系上来,她首先想到的是太奢侈,然后想到自己确实需要,就接受了下来,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洗了还回去时,他还要是不要。纪敏敏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又是一波疼痛袭来,她紧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曹越顿觉心痛,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可纪敏敏依旧疼地直想往地上蹲去。他于是慌乱地将她打横抱起,火急火燎冲向妇科。“医生,救命。”
妇科诊室内聚着三五个中年妇女,看到有男性闯入无不轻呼起来。曹越抱着纪敏敏,一路闯到医生面前。
女医生让这阵仗吓了一跳,推了推眼镜,急着追问:“什么情况?挂了号没?”
“人都病成这样了,不能先看了病再说!”诊室内,曹越的怒吼带起了些许回音。
“好,好,好。”医生被他哽了一下,坐下来询问纪敏敏病情:“你哪里不舒服?”
“我,……”纪敏敏看了眼医生,又看了看曹越。
医生怀顾了围在四周的一众妇女,道:“男同志先回避一下。”
“闲杂人等回避。”曹越强硬道。医生又被哽着了,眼见来人是个刺头,她再上下扫视了眼曹越,一个有身份的刺头,只好挥挥手,让众人先出去了。接下去是漫长的问诊时间。
“你说今天是你月经第二天,经量多吗?和以前比起来。”
纪敏敏声如蚊蝇:“这次特别多。”
“经量大时多久换一张,我指完全湿透。”
“两个小时左右。”
“以前来月经会疼吗?”
纪敏敏坐在凳上摇了摇头,后背虚软地靠在曹越身上。曹越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竖在那里。
“结了婚,生育过两个孩子的……肚子怎么个疼法?”医生斟酌了一下,再问。
“下午开始一直隐隐地疼,这还可以忍受,但偶尔阵痛上来,就非常受不了。一阵一阵的,间隔有长有短,有时也会一直疼,很疼的那种。”
“昨天呢?昨天肚子难受吗?”
纪敏敏想了想,回道:“也有一些,没这么明显。我每次月经第一天都会稍稍难受下,没想到这次第二天竟变得更难受。”
“最近可有恶心、想吐的症状?”
“以前没有,今天肚子疼得厉害了,有些想吐。”
“先抽个血,做个B超。你们近期过夫妻生活是不是没有做避孕措施?”
“没有。”纪敏敏摇头。曹越一下子失了稳重,面色煞白,心被剜了一般的痛。医生看了他一眼,暗道原来他也会有正常病人家属该有的反应呀。当他是心疼女方,便好心地出言安慰:“我这只是猜测,是不是宫外孕要等抽血,B超的结果出来再说……不过无论是不是真的宫外孕,你们也都别太过紧张,相信现在的医学技术。”
“不,不。”纪敏敏吓得忙澄清,“医生,我是说我没有过性生活。”在医生诧异的眼光中,她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红着脸添加了一句:“近期。”曹越觉得他活过来了,终于找回了心跳。
医生听了此话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曹越,又看了眼纪敏敏,还是说道:“抽血,做B超,先补挂号,再交钱。”
事成定局,曹越扶纪敏敏起身,无意中他碰到了她的手,便诧异地在捏在手里多握了几下,随即大惊失色道:“医生,她刚才的手还是冰的,现在怎么手心发烫?她脸色怎么这么红?她是不是发烧了?”
医生扶额,她以为这男人是个不动如山的,结果却是个咋咋呼呼的。只得无奈答道:“问及私密害羞罢了,你当你老婆和你一样厚脸皮?”
曹越扶上纪敏敏的额头:“不,不。医生,我觉得她是真发烧了。”
纪敏敏忙撩开曹越的手:“不,不。医生,他不是我老公,他是,他是……我老板。”
继胃肠外科的裘医生之后,妇科医生的脸色也精彩了。
等纪敏敏查出病因,半瓶盐水下去,如愿止住腹痛时,输液室已亮起了灯。明亮的灯光下,曹越、纪敏敏的脸上都有些异样的红晕。今天二人从胃肠外科换到妇科,再从妇科换到内科,连换三科得出的结果居然是纪敏敏吃坏了肚子!纪敏敏羞窘不已,曹越自知今日出糗不比她少,更不知道如何安慰。看了眼纪敏敏的点滴瓶,他知会了她下便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盒快餐,两人将就地吃了起来。
纪敏敏挂点滴时,没考虑太多,此刻右手挂着点滴只能左手进餐,好在曹越帮她要了汤匙,不过就算有汤匙,不习惯用左手的她舀起食物来还是非常麻烦。曹越于是取了双没用过的筷子,帮着她往汤匙内推食物。纪敏敏的心里一下子涨得满满的,她真不是爱哭的人,但现在鼻子又开始发酸,她不敢抬头,眨巴着眼睛。她进食动作的停顿让曹越颇为诧异,“怎么了?”他问。
“谢谢。只是让我自己来。不太习惯这样,会没胃口。”
曹越望了她一眼,收了手,低头吃饭。纪敏敏望着他的发顶,灯光下曹越微卷的黑发隐约透着深棕的光泽,她默默地说着:“谢谢你,对不起。”
纪敏敏本就胃口不好,再加上进食不便,她只少许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汤匙。曹越的饭菜也没动多少。这顿晚饭于他俩来说不过是走个了个流程而已。曹越打包、收拾餐盒时纪敏敏问他借手了机。等曹越丢了餐盒回来,她将手机还给了他。曹越问她吃了饭后肚子可有异样,纪敏敏摇头。然后两人相对无言,静默无话。
此时有声不如无声。说话要比不说话尴尬,所以曹越也没有刻意地东拉西扯找话题,只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乏味无聊的静默居然让他品出了另一番滋味:宁静悠长。类似老夫老妻的相伴,不需要说话,只要有她在身旁就好。
输液室很空旷,白色的吊顶,白色的墙,洞门大开,明亮的白炽灯下,是银白色的联排金属凳。天色渐渐暗下,曹越觉得自己身上起了凉意。他走了出去,再次折回来时多了件他的夹克,不由分说罩在纪敏敏肩上。纪敏敏心里又涌上了暖意,酸着鼻子问候曹越的祖宗:“曹越,都有女人了,干嘛还对我这么好!”
纪敏敏抬眼看他,眼圈有些隐隐的红。曹越挑眉,女人这小兽一样的眸子望着他,对他有所企求?他顿时悟了,问道:“要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