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毛通身都是金黄色的毛发,仅在头顶部位有着一小缕的黑色毛发。此时,它的腹部破开了一道口子。甚至有一小截肠子从那个口子里微微探出来,鲜血汩汩的流着。
黑毛凭着求生的本能,强压不适,一口气跑到山洞口。回到这个它所熟悉的地方,所有支撑它的勇气和力量似乎正在渐渐消退。
它将李哩放下后,踉跄了几步,慢慢的侧着趴下来。将那个破了洞的腹部露在外边。
李哩看得胆颤心惊。
从刚才亲眼看着那个大块头野牛在她面前,猛得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她脑子里掠过了很多东西,各种兽人文扑面而来。
原来这里也是有“人”的!那是不是意味着,终有一天,她也能有一副人的身体?她多么想念人的身体啊!
毕竟和人的身体比起来,狮身太不方便了。
她好歹也做了22年的人,做狮子才一两个月呢!哪头更熟悉,不是显而易见么?!
她从最初的震惊、忐忑、不安、甚至是窃喜中回过神来,黑毛的受伤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在这片危机重重的大草原上,黑毛是她生存的唯一保障。现在,这个保障快要过期了,怎么办?
她焦急的冲黑毛呜呜叫。试图用爪子将那截露出来的肠子塞回去。
肚子破了,肠子流出来了。如果按她的想法,那肯定要先让肠子归位,再缝合啊。尽管她在大学并不是学医的。
可是针呢?线呢?她连没手都没有。只有两只弱弱的爪子。
她一边用爪子试图将肠子塞回去,一边在心里想着,就算能缝合上,还得照顾感染的问题啊。这儿又没有药!
李哩刚碰到黑毛的肠子,黑毛就身体一缩。看来它很疼。
李哩不敢乱动了。
这时,其他的狮子都围过来。闻闻黑毛的头,又闻闻黑毛受伤的肚子。可是没有一头狮子对那个伤口做出什么急救措施。
就连首领公狮也和其他人一样,只闻闻黑毛,就面色严肃的站在一边。
灰毛是母狮,它的情感比其他的公狮要强烈一些。它着重闻了闻黑毛的伤口。轻轻的蹭着黑毛另一侧的身体。它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不时闻闻它的头,又蹭一蹭。再闻一闻,再蹭一蹭。
李哩焦急的在原地转圈。得有针,有线。再不济得有药!
可是她根本不认识什么药啊!她只喜欢养花,养的还是山茶、百合这类的花。中草药是一个也不认识。
没办法,她只好去蹭灰毛。想让她去弄点草药来。灰毛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径自和黑毛表达着不舍的情绪。
李哩又掉头去蹭首领公狮。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首领公狮。平时的首领公狮,它不打猎,不多话。偶尔走一走巡视领地。要不就是和灰毛一起做不和谐的事情。
它的存在,更像是一个族群的族标。它是威严的,强大的。就连大毛和小毛平时也不敢靠近它的。
李哩鼓足勇气,靠近首领公狮,甚至轻轻咬住它的前腿,试图将它往外拖。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它发怒,一爪子将她拍死了,她也认了。
反正黑毛活不成了,估计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要死就一起死吧。没准在这里死了,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谁知,首领公狮并没有发怒。李哩的那点力气,根本就不能撼动它分毫。它低头看了眼李哩,就像看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样。一脸的平静。
李哩无奈,又转头向其他的公狮,特别是前几天试图和黑毛交合的公狮,发出请求,它们的反应和首领公狮一样。
李哩急得火上房。
这时,黑毛腹部伤口的血流慢慢的减少了,变细了。黑毛强撑着一口气,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进了洞。
它踉踉跄跄的挪到它一直睡觉的位置。将身子缓慢的放低,趴了下去。头耷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若不是腹部还在微微的起伏,李哩几乎以为它已经断气了!
黑毛进洞后,其他的狮子相继也进了洞。趴下的趴下,站着的站着,它们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汇聚在黑毛身上。
山洞光线昏暗。它们眼里的情绪,让人看不清,道不明。
首领公狮没有进洞。它只看了一眼洞内的情况,便抖抖身子,朝外走了。
李哩站在黑毛身边,低头嗅了嗅它,发觉它只是在休息。这才稍微放下点心。不过,草药是必须的。
虽然她不认识药,但她猜想,这里或许有某只狮子是认识的。
既然它们都不肯去,那她去!
李哩安抚的冲黑毛叫了几声。
黑毛没有回应。
李哩转身出了山洞。带着上战场的心情,从那个斜坡滑下来,在洞周围找草药。不管高的,矮的;粗的,细的。全一股脑儿的扯下几棵。
她想,动物都是有本能的。说不定黑毛自己就认得。只是它现在太累了,自己动不了手而已。
李哩嘴里叼着草药,四肢并用,从斜坡下面慢慢往上攀爬。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上山洞。头一回,她没空去在意斜坡旁边的荆棘细刺。碰到就碰到吧,掉毛就掉毛吧,再怎么样,也不会比黑毛现在更痛。
李哩拼着一股心劲,终于艰难的将自己挪上了山洞口。
她的嘴巴太小,一次叼不了太多,只好分几趟。当她将最后一棵草叼上来时。这才发现自己腹部的毛被蹭的乱七八糟。
她回头看了一眼斜坡。不出意外,那里残留了许多毛发。哎,肯定是她的。自己现在多半是一副秃毛怪的样子了。
她将所有的草药,摊开摆在黑毛的旁边。
黑毛一动不动。李哩呜呜的叫它几声。它还是没动。李哩又蹭蹭它,还是不动。
李哩不放弃,死命的蹭它。黑毛终于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睛已经不复当初的光彩,里面一片浑浊。
它慢慢的转过头,伸出舌头舔舔黑毛。
李哩先闻闻地上的草,又冲黑毛直叫。
黑毛这才把视线放在地上的草上。它只看了一眼,就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看来,自己找错了。没找到真正有用的草药。李哩丧气的想。
转念又一想,或许它是自觉没有用,所以才放弃的呢?李哩有心替它敷药,因为不认识草药,又担心弄巧成拙。
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已经尽力了。她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黑毛就这样在山洞躺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其他的狮子会主动叼肉块进来送给黑毛。
头一天,黑毛还能简单吃几口。在它吃之前,它还记得将肉块上最嫩的部分撕下来,放在李哩身边。
李哩现在不敢再想喝奶的事。它的腹部都破洞露肠了!她再怎么没心也不会现在去找它的奶,头吃奶。
李哩硬起心肠,生平头一回吃了生肉。
这顿饭,她是混着眼泪吃下的。
黑毛的胃口不好。只吃了一点点。后面两天,它已经完全不吃了。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
李哩不再跑出山洞玩。她整天陪着黑毛。舔它的身体,蹭它的头。给它关怀和鼓励。
到了第三天,黑毛突然动了。
它睁开浑浊的眼睛。四下张望。其实李哩一直就趴在它身旁。它终于找到了李哩。它伸出舌头,细细的将李哩缓慢地舔了一遍。然后费劲的挣扎着起身。
它起身的动作非常的艰难,极度缓慢。摇摇欲坠。就像一部经年日久不用的机器,猛然间开机一样。甚至能让人听到黑毛身上关节的咔咔声响。
李哩也跟着站了起来。不明所以的看着黑毛。
黑毛最后看了李哩一眼。眼里意味不明。接着,它摇晃着身子,慢慢的朝洞外走去。
这时,还在山洞的狮子们都注视着黑毛。
李哩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极快的跟了上去。黑毛走了几步,发觉李哩跟在身后。它回过头,站定身体,像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冲李哩低吼了几声,又呲了呲牙。
这表示它不愿让李哩跟着。
李哩不理会它,径自跟上去。
黑毛再也没多余的力气制止它了。它走出山洞。沿着斜坡向上,一直朝着远方慢慢的走着。
这三天,伤口的血已经流尽了。伤口周围泛起了一圈惨白色。那截半露的肠子就这么露着。它走得那样缓慢,那样绝决。
李哩在它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这是头回跟着黑毛,不需要它停下来等它的情况。
大约跟出了半里远,灰毛从后面追了上来。
灰毛先跟黑毛做了简短的亲热。彼此喉咙里呜呜出声。李哩听不太明白。
随后,灰毛来到李哩身边。一口将她叼起,朝着山洞跑去……
李哩大惊!她不停的挣扎、扭动。始终不能从灰毛的嘴里摆脱出来。不得不说,这些动物真的很会叼小动物。力度用的很好,既不会弄伤它,也不会让它掉下来。
灰毛就这样将李哩叼回了山洞,这才将它放下来。
刚被放下来,李哩就要往外冲,她得去找黑毛。黑毛受伤严重,怎么能让它独自一人在外面呢?
李哩刚冲出几步,就被灰毛一摔尾巴,将她扫了回来。
灰毛现在躺在石台下方正中间的位置。以前它一直躺在右侧。黑毛躺左侧。
李哩试了好几次,左突右击,始终没有逃出灰毛的包围圈。
它趴在地上,伸长了舌头吐气。毕竟过于幼小,体力有限。
李哩就这么的在灰毛的监视下,趴到了第二天早上。
其间,灰毛还带着她去吃饭。中途她试图逃走,忍无可忍的灰毛干脆又将她叼在嘴里。这下跑不动了吧?
这次吃饭也很有趣。灰毛直接将她放在身边。她和灰毛、小毛三人共同享用一头猎物。小毛啃得欢快。灰毛自顾吃着——只要李哩不再逃跑就行。
再也没人给她最嫩的肉了。李哩认命的找了个地方,胡乱吃了几口。
她心里有事,实在吃不下。
第二天早上,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细细的雨丝浇灌在大草原上。所有的植物都痛快酣畅的享受着大自然的雨露。那些曾经泛黄的叶边,似乎都活过来了,隐约泛出了一丝绿色。
大自然是这样的美妙。黑毛却不知身在何方,它的伤好了没?伤口还痛吗?昨晚它有东西吃吗?
李哩心里焦躁不已。整晚没怎么睡实。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泛起灰白色,她轻轻的起身,蹑手蹑脚的跑出洞外。
在她身后,灰毛睁开眼,看了外面一眼,也没起身。闭上眼又睡了。
外面细雨不停。细碎的雨丝打在身上,她也不觉得冷。天还不够亮,但这点光线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朝着昨天黑毛走的方向赶了过去。在分别的地方,她没看到黑毛的身影。
她在地上努力的嗅着,满鼻浓烈的潮湿泥土和青草的气味。她不死心,在空中不停的嗅着。好在老天还是眷顾她的。
她在浓烈的泥土和青草味中,隐约的嗅到了黑毛的味道。虽然那味道极淡,但还残留了一丝丝。
李哩顺着这丝微弱的气味,在细雨中拔腿狂奔。雨丝打在她身上,不出片刻,她就全身湿透了。
身上被拉扯掉的毛发还没长好,浑身又湿漉漉的。毛发紧贴全身,看上去很狼狈,样子很丑。只有那双滑溜溜的大圆眼睛,显得格外的大。
她奔跑了好一阵,终于在两棵大树下,发现了黑毛。
确切的说,是黑毛的尸体。
黑毛静静的躺在两棵挨得极近的大树下。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腹部也不再起伏。
李哩伸出前爪轻轻的碰了碰它。它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看来,它昨天就……
李哩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当人时,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爸爸常年不在家,仅在过年时节才能短暂的见他一面。好在她习惯了。有没有爸爸无所谓,我还有妈妈就行。
后来,这个可有可无的爸爸没了,妈妈也没了。她一个人守着小房子孤独的活着。好在,她遇到了那个人。可惜,命里注定,那个人也不是她的那个人。
到她成了狮子,她先是震惊,随后就想,反正爸妈也没了,她什么都没了。做人做狮无所谓了。
好不容易,跟黑毛建立起了那么一丁点的感情。现在,黑毛也没了。
当黑毛的尸体明明白白的告诉她,黑毛真的没了。她这才发现,她对黑毛的依赖远超过她的想象。
她的妈妈是一个好妈妈。黑毛也是一个好妈妈。她们都用自己的身躯,不求回报的保护着自己的子女。
在妈妈眼里,这人是我的骨肉啊,我不护着她,还要护着谁呢?
母爱无国界,无种族。如果真有外星人,李哩相信,外星人妈妈应该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