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新觉道:“我是北方人,我们那里都这么叫。”
岫萤摇头道:“我也是北方的,可我们不这么叫。”
“北方很大,你家乡是哪里呢?”
岫萤依儿时印象报了一个地名。罗新觉点头道:“没有听说过,大抵不是一个地方的。我家是辽东一带的,我们那里满人多、汉人少,大家都这么叫。这么说来我们还算半个老乡呢。”罗新觉兴奋得脸都红了,“可是我喜欢南方的小桥流水、诗情画意,所以就跑到南方来学画画。现在教画画。哈哈,真好。”
岫萤看他纸上写了:“昂昂楚天阔,退步适闲庭;种花野村外,春雨描城郭。”两句,点头道:“看出来了,您是喜欢南方多一点。”
罗新觉颇感意外道:“你懂诗?”
“只不过略识几个字,不至于睁眼瞎罢了。”她神色有些黯然了,因为她的字多是沈赫手把手教的。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在窗户下铺了宣纸出来,一本正经地教她写字画画。十指交缠,手背上沾染着他的手温,她的背轻轻贴着他的胸膛。他说:“这样啊,笔要拿稳了。慢慢地点下去,一横,然后再收回来!”
他的气息如兰吹佛着她的耳背,像小孩子手轻轻碰触她的肌肤。她一颗心碰碰跳不停,手心里都是汗,哪里还有心思写字。只是这一些他是从来不知道的。
她抬头看向窗外,目光远远落在院外的天际,阳光像今日这般撒进窗,照在纸上,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梁间燕语呢喃……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身旁罗新觉道:“我不觉得女孩子就不应该做学问了。我有许多女同学画画比我还好。有好几个出国留洋继续深造去了。”
“是么!”岫萤笑笑,帮他收拾书桌。
“你放着,我自己来。”罗新觉抢过岫萤手里的活,将散落的课本都码整齐了,收了宣纸和毛笔,边道,“她们是向往西学的,都爱西洋画。我却还是喜欢中国的水墨
画,不然我也出国留洋去。”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歪着头看向岫萤,像个调皮的孩子,“人不能固步自封是不是?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小英,有机会我带你出去看看。”
“我么?”岫萤自嘲地笑道,“我还是算了吧,女孩子家家的。”
“嗳,小英,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女孩子怎么了?现在都提倡男女平等了,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可以。你别太小看你自己了。”
“真的吗?”岫萤不可置否地指指自己。这个小罗老师年轻、活力充沛,脑子里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思想。看他的吃穿用度,家里也算殷实的,却跑到这个小学校里来当老师。据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想当旧社会的寄生虫,要自食其力。
寄生虫这个说法,岫萤还是第一次听说。对于罗新觉的许多事情,她都觉得新潮而神秘,心向往之。正期待他再对自己说些什么,外面有人叫罗老师,两人从窗户望出去,是门房的顾大爷。
“罗老师啊,有你的信。”顾大爷站在窗外把信递进来,笑眯眯地道,“是家里寄来的吧。对了,罗老师成家了没?”
问着话眼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岫萤,罗新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还没呢。”接过信来一看,果然是家里寄来的。心想当初父母都不同意他来南方读书。一来路远,母亲舍不得。二来他学画是玩物丧志,父亲反对。
他瞒着家人偷偷出来,后来想想,这个做法肯定令母亲伤心,在那个妻妾成群的庞大家族里过得更加如履薄冰。他看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心下一阵暗涌。
拆了信来看,字里行间是母亲对于游子的嘘寒问暖,饿了冷了,诸多不放心,还说快过年,父亲惦念叫他早些回家过年。
父亲会惦记他?他苦笑,明白母亲的诸多委曲求全,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他。他收了信心想其他不管,也该回家看看母亲了。
一两个月很快过去,学校放了寒假,大家都陆陆续续地离开。谈校长虽然年过四十,却依然孑
然一身,便和岫萤及顾伯一起留在学校过年。
除夕这天,岫萤和顾伯上街置办年夜饭。街市拥挤,她留心听旁人的笑谈,希望能听到些沈府的消息。不过沈家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人们也少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岫萤满心失望地回来。
晚上炒了小菜,三人在院中摆了桌子。岫萤还给谈校长和顾伯烫了壶酒。这是她近几年来吃的最冷清的一次年夜饭了。吃好饭,她便收了饭碗早早地去休息了。谈校长和顾伯兴致蛮高,两个人在院子里放花炮。岫萤躺在床上,耳边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像雨声嘀嘀嗒嗒地落在她的枕上,冷冰冰潮腻腻的。她摸摸枕头,真湿了半个,原来是她的眼泪啊。
外面烟火灿烂,两人放完了鞭炮又开始放花炮了,火光让屋子忽明忽暗。岫萤下床来看,院子里却只有顾伯一个人了。
顾伯道:“谈校长出去了,叫我把花炮放完了。小英你也来吧,过年嘛热闹热闹。”
他点了根烟火棒给岫萤,岫萤拿在手里看刺啦啦的火星子闪耀。
“对了,小英啊,你今年多大了,有婆家了没?”
岫萤尴尬地笑笑,满天的烟火将她的脸映衬的一下红一下子黄,她摇摇头。
顾伯道:“我看罗老师挺好的。”
“罗老师?我怎么配得上他?”岫萤很感难为情,想走开,顾伯看她手里的烟火棒子快烧玩了,又点了根给她。
“怎么配不上?论家事门第吗?”顾伯无所谓地摇摇头,“罗老师是新派人,不看重这个的。你要是愿意,我舍了这张老脸帮你问问?”
“不,不,不用!”岫萤吓的连忙摆手。
顾伯见她避之唯恐不及,料她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呢,遂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我看你和罗老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看得我这个老头子心里头也好欢喜。”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这辈子还能再嫁人吗?岫萤满心的苦涩却不知从何说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