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自古自来血还血

胡醉看到扇面上的血红十字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林寻风。

居然就是林寻风!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就第一时间想到了他,是直觉,还是在他的印象当中,林寻风就是一个很值得怀疑的人。

但林寻风已经好久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来,这个显赫一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好像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凭空消失了。

胡醉并不想去找林寻风,他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被别人冤枉的滋味,很难受,而且这种难受还不是一般的难受,不但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尤其是两只拳头最难受了,就算你把冤枉你的人狠狠地揍上一顿,这种难受的感觉还是会根深蒂固地存在着,难以消磨,甚至在你的心里待上一辈子。

唯一的消除这种难受感觉的办法就是——找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但胡醉现在却不想却找什么狗屁真相什么狗屁真凶了,他不是什么六扇门的名捕,所以他没有本领光靠着蛛丝马迹就将真凶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而且,他也实在懒得去找,他实在感觉太累了!

他索性就不找了,他想,倘若有人想逼他出来的话,那就算自己不去找他,他也会自动找上门来的。

不过既然已经从落花山庄来到了这久违的花花世界,他当然要先大吃几顿海喝几场再大玩几回再回去的。嫖么,他却是不敢的,倘若被花月寒知道了,那就不是揪耳朵那么简单了,搞不好他的二弟就这么“咔嚓”一声挥洒血泪离他而去了,到时候他没有《葵花宝典》可以练,就只能进宫当太监了。

而且他深深爱着花月寒,又岂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看来胡醉这匹野马,真的已经变得很乖很老实了,就像是一只头上被戴上了紧箍的泼猴,再也不敢撒泼了。

不过他现在更像是一只在佛祖五指山下关了五百年刚放出来的猴头,在奇山丽水、美酒佳肴之间快活逍遥。嘿嘿!哪管人间是与非?管他人间是与非!

戚继光将军帐前参谋将军百无书生文楚箫和铁甲先锋项离烟被人杀害的事,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文楚箫和项离烟二人乃倭寇所杀。也有人说,是东西厂的老太监们陷害忠良,杀害了文、项二员大将,接下来,他们便要拿戚将军开刀!更多的人却在说,文、项二人都是死在折花无情的折花刀下的!

折花刀的主人就是自称惜饮刀客的胡醉!

估计胡醉要是听了这些人的推测,肯定会气得吐血身亡的。

这些人当中,最是怒发冲冠的,自然就是戚家军中的将士们了。

点将台上插着白旗,四千戚家军人人身着白袍白甲,肃立于点将台下。

一身白甲的戚继光站在点将台上,凝视这台下四千将士,然后用力折断了手中的两支钢箭!

“誓死为文楚箫、项离烟报仇雪恨!”四千将士齐声宣誓,声动乾坤!人人怒发冲冠、目眦欲裂!

“啪!啪!……”一连串响声过后,每个人都硬生生地折断了自己手中的两支钢箭!

宣誓完毕后,四千戚家军将士又都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当中,人人缄口不言。

很多时候无边的沉默,便是代表着巨大的愤怒,暗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大海啸!

每个人都在霍霍磨着刀,戚家军的七星刀!他们磨刀是要杀谁?倭寇?老太监?还是惜饮刀客?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向来是江湖上的行事铁条。还有一条,那就是:一个都不放过!

只要有嫌疑的人,戚家军一个都不会放过!也就是说,倭寇、东西厂的太监,以及惜饮刀客,他们都要杀!

胡醉却从来不去想,那个拿着另一把折花刀到处杀人的人为何要不折手段地逼他重入江湖?他懒得花费功夫去想,为了这种事浪费自己的力气和时间,他觉得很不划算。

但他还是得提防着黑暗处随时可能放出的冷箭,他不想死,尤其是背着这么大的一只黑锅死去!何况,现在世上已有了让他牵挂的人和事。他再也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无牵无挂的浪荡小子了。为了所有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他必须得好好活着。

这一天,胡醉逛到了一处繁华小镇的一间小茶馆前。

小镇很繁华,茶馆里也很热闹。一个说书的老头正端坐于一张书桌前,拿着一把白纸扇,唾沫星子横飞地跟着一众茶客瞎扯淡。那一个个茶客都像一只只鹅一样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听讲地十分入神,就算书老头的唾沫星子飞到了脸上竟也浑然不觉,偶尔会猛一拍大腿或桌子大叫一声:“好!”或者“精彩!”

胡醉为茶客们痴醉的神情所感动,反正自己也闲着无事,便信步踏进了这间茶馆。茶博士提着一只开水壶正听得入神,没注意到有客人进来,胡醉就只好自个儿找了个座位坐下了,身旁一人正张大了嘴仰头听书,如痴如醉,浑然不觉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胡醉看着他面前的一杯茶还腾腾地冒着热气,看样子是没有喝过的,便伸手端过来喝了,却又将空杯子放了回去,那人还是傻愣愣的没有半分觉察。

胡醉暗暗好笑,心想这时要是在茶馆转上一圈,肯定能将所有人身上的钱袋子全都收入囊中。

却听那说书老头一拍惊堂木,继续唾沫星子横飞慷慨激昂地说着:“……话说那九个倭寇正在调戏那个女子,大醉侠忽然现身,左手一招黑虎掏心,右手一着毒蛇出洞……一拳一脚,抬手投足间,已将九个倭寇尽歼于地!”

众看官就“哗啦啦”地拍起掌来,口中叫道:“好!好!”

说书老头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等大家都鼓完了掌喝完了彩,才接着慷慨激昂道:“众位看官听说,那大醉侠立毙九寇之后,醉醺醺间却瞧见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娇妻,这一惊一喜之下,酒先自醒了一半,两人相拥而泣,各叙柔情……”

忽听一人高声嚷道:“略过!略过!我们不要听他们各叙什么柔情,我们要听杀倭寇!”

嚷出这话的却正是坐在胡醉身边的那个人,他嚷完这句话,顿觉口干舌燥,端起杯子来要喝,才发觉是空的,惊讶道:“怎么空了?”转头四处瞅瞅,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胡醉的身上。

虽然这茶的确是胡醉喝的,但他还是想狠狠一拳揍在这人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眼睛上,心中苦笑道:自己难道就真的这么容易惹人怀疑?

“你自己喝光的。”胡醉装作若无其事地道。

那人收回目光,伸手搔了搔脑袋,嘀咕道:“我怎么就不记得我有喝过呢?难道是听得太入神了?茶博士!奉茶!”

周围的人却已都嚷开了:“我们不听扯淡,讲杀贼!我们要听讲杀贼!”

“啪!”的一声巨响,说书老头狠狠地将惊堂木往桌上一拍,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竟然敢说我是瞎扯淡!”说书之人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讲得不好了,当下那说书老头怒道:“我这讲的都是真正的事实,此事就发生在江苏扬州名楼太白居,我还记得那女子叫作雪儿,大醉侠的名字我却是无缘得知的,你们居然敢说我这是扯淡,哼!”气呼呼地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且慢!”胡醉忽然站起身来,高声叫道。

说书老头回转身来,看着胡醉,仍然是一脸的不爽。

胡醉道:“老师方才讲到那女子叫作雪儿,以及扬州太白居,此话当真?”

老头臭着脸,不耐烦地应道:“那自然是真的,我讲的那还能假了?”

胡醉沉吟着,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天他和雪狼在扬州吃蛋炒饭的时候,雪儿就正在太白居卖艺,而且他们也见到了几名倭寇走向太白居,只不过他们只见到三人,说书老头却说有九个倭寇,至于是不是老头说得夸张了,胡醉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说书先生说话向来都是很夸张的。

大醉侠却又是谁?会不会就是林寻风呢?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现在,也应该在扬州这一带。

胡醉想了一会儿,拍案道:“老师讲得实在太好太精彩了,学生方才正听得入迷,却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给打断了!”

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应,毕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王八蛋的。

说书老头听了胡醉的话,一张臭脸马上就舒张开了,口中赞道:“还是这位小哥深识听讲之道,法华之为,大有登堂入室之势,实在可造可为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毕竟好话人人都爱听的。

胡醉又拿出一锭大银道:“我请大家喝茶听书,若有哪位不懂得欣赏老师春风之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免费的茶不喝白不喝,免费的书不听白不听,众看客就整整衣裳,个个正襟危坐,大有洗耳恭听之势。

“请老师就坐!”胡醉摆了个“请”的手势,那说书先生就笑眯眯地坐下了,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大醉侠的故事就讲完了,现在我们接着昨日,来讲‘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底下有人在悄悄叹了一口气,轻声对同伴说道:“这《水浒传》的故事我都听了不下百遍了……”

另一人也悄声道:“是啊!原本指望他给我们讲《金瓶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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