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里三个儿子陆续奏上“捷报”,又都是他钦点的侧妃所出,桓康王胸中快意满涨,整个年节都是神采飞扬的。二十九年的春节沉浸在一片喜庆里,望城上下一派花繁锦簇。礼部一五品都事呈上颂赋,以庆贺宗室繁盛,国祚昌荣,桓康王圣心大悦之下,破例提升为侍郎。一壁,又对“报”国有功的三家王府赏赐丰厚,又点名称赞生育有功的三位侧妃。
王府香火有继,男人们自然是得意的。且不说,多年无出被侧妃捷足先登的王妃们是什么心情。大殿之上,至今悄无音讯的恭王府便显得格外打眼。童晏华抿着嘴,连朵敷衍的笑也挤不出来。她不仅心急,还有一种恐慌。恭王为了自己下药,不惜打下曹韵婵的孩子,可自己若和嫂嫂们一样长久无法生育,假以时日恭王会不会怨恨自己?
“老五也别眼红!孤王可等着你的好消息。”桓康王志得意满的说笑声就像魔咒,适时地在童晏华的耳边响起,震得她一阵发憷。
除了童晏华,还有一人神色黯淡。梁王的另一位侧妃周丽华成亲至今已经半年有余,但她也一直没有传出好消息。原以为依着她与表哥的情分,不用多久就能怀上孩子,届时至少与胡瑶分庭抗礼,可偏偏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而诸王妃里,心情最为忐忑的非李岑安莫属。梁王妃丁宁膝下有端宁郡主,她贤名在外,又素来得梁王敬重。宁王妃范琳琅已然抱养了宁王长子,自然无所惧怕。只有自己,一不得靖王的心意,二无力挟制孟氏,在靖王府的处境愈发飘摇。
林嬷嬷催着自己效法范琳琅,早日把靖王长子抱在自己膝下。她心里拿不准主意,找来秦镜参谋。秦镜并不反对,但也没有显露出热忱。秦镜每回为自己出谋划策时,眼睛里会泛着精光。曾经,她很害怕秦镜眼底锋利的光芒,那是一双食人兽的眼睛,凶狠而阴冷。
“孟氏若知道好歹,就该明白把孩子养在王妃的名下才是真的对孩子好。何况王妃开恩,已经许她经有一个女儿傍身,晾她不敢痴心妄想!”林嬷嬷嗤笑着,恨不能立时三刻把孩子抱回颐沁堂来。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高门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安排的。
“娘娘不妨与王爷一提,但不可强求。”比之林嬷嬷的急切,秦镜分析得十分冷静。靖王能容许孟侧妃在圭章阁设置产房,足见靖王对这对母子的偏宠。他猜想,靖王不能答应李王妃的请求,他舍不得孟侧妃母子分离。哪怕许给嫡子的名分又如何?不是自己的肚皮里爬出来的,到底不是一条心。万一到时候,占去嫡子的名分,又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岂不是为孟侧妃的添力。还不如培养一个好拿捏知感恩的,才能把孩子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
李岑安听他分析利弊,心里不觉凉透了,才逐渐歇下了过继的念头。
圭章阁里,孟窅隔着屏风召见了徐图。她想把徐图派去服侍小儿子。
“奴才为小主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徐图喜出望外,对着孟窅所在的方向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他怕隔着屏风孟主子看不清自己的诚意,不惜命地用额头往地板上砸。好在产房里铺着驱寒防潮的绒毡,不然真能砸出一地肝脑来……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不恶心,我还怕惊着主子呢!”晴雨心里发酸。能被主子指去服侍小主子,必得是主子心里得用的人。宜雨被指给小郡主,那是因为宜雨是孟主子娘家带来的人。他徐图不过是个跑腿的,仗着是王爷身边出来的,如今也跑在自己前头去,凭什么?!
徐图混不在乎,抬起头来咧着嘴冲她笑。他心里高兴,别人酸一两句不正说明他的得意?
晴雨看着他脑门上印着绒毡上的花纹,一时忍俊不住,忙学给孟窅听。
“晴雨说得对!阿满好好的,有他父王护着,我不要你出生入死。”她靠在软垫里,说话也是软绵绵的,此时掩着菱唇轻轻地发笑。
孩子出生当天,她娘就赶来了王府。小谢氏抱着分量十足的孙子越看越爱。
“你比为娘有福气,成亲两年便儿女双全。我观靖王对你用心十足,你这辈子再圆满不过。”小谢氏自己生下孟窅后三四年没有动静,不得已才给丈夫纳妾。女儿如此争气,往后在靖王府也算站稳脚跟了。
孟窅刚才生下孩子,浑身脱力,笑一笑都觉着费劲。
“那就叫他‘阿满’,圆满的满。我盼着他和臻儿一生顺遂,圆满无缺。”这名字朗朗上口,又有好寓意,她自己默念两遍,也觉着很欢喜。
事后,她与崇仪提过一句。崇仪没有不答应。十二月十九是孟窅的及笄生辰,他想让她高高兴兴的。
阿满弥月就在春节里,腊八祭祖那日,李岑安当着孟淑妃的面请示,想等孩子的百日再大办。她不敢私下里单独与靖王说,怕靖王误会自己怠慢他的长子。
“你想得很周到。”孟淑妃温和地夸她,“臻儿的周岁宴也很妥帖,月宜也与我夸你贤惠能干。”月宜是宁王妃范琳琅的小字。
“这都是儿媳的分内事,不敢当母妃的夸赞。”李岑安谦让未遑,低下头去哂然一笑。
孟淑妃看着她这些年一路如履薄冰,心里十分体谅她的处境。从前她也愿意帮扶一把,可如今叫燕辞为难的人成了自己的亲侄女,反而叫她自己也处境尴尬起来。
“如今靖王府上下井然有条,燕辞身上也已经大安。”有些事,燕辞不方便提起,也只有她这个长辈来开口。“方槐安在你府里也有一年多,该把人给母妃放回来了吧?”
李岑安心头一跳,按耐住雀跃的窃喜。方槐安进驻靖王府许久,她还以为是淑妃不放心自己的侄女,故意放了眼线监视自己。她低着头悄悄打量崇仪的神色,摸不准他会不会顺势送回方槐安?
方槐安为人沉稳,处事老道,可李岑安总感觉被人束缚了手脚般,哪家王妃也不像她这般窝囊……
崇仪抬手向孟淑妃一拱,神色自诺地开口:“儿子正想向母妃求个人情。”
孟淑妃和李岑安的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
“玉雪把徐图派给了阿满,沃雪堂里现今缺一位管事。还请母妃体谅,将方槐安调拨给儿子。”
孟淑妃面上露出三分疑惑,李岑安适时地细心为她解释:“玉雪是孟妹妹的小字。”
孟淑妃却是不知道的,从前也只听孟窅说起家里都管她叫“阿窅”。她没有出声,李岑安就仿佛来了底气,为难地劝说靖王:“母妃疼爱,将方公公借调王府多时。只是方公公毕竟是母妃身边的老人,想来母妃也有用人的地方。”
“王妃所言甚是。”崇仪随口附和,依旧拱着手耐心等待淑妃的回应。“正因为是母妃亲自调教,儿子才放心开口。也是儿子疏忽了,王妃说的也对,此事全凭母妃做主。”
“先让他回来,本宫也问问他的想法。”孟淑妃的话又把李岑安的一颗心悬起来。
崇仪从容应允,回去后便安排方槐安回宫复命。人一进蒹葭殿,孟淑妃立刻就接见了他。
“我进宫时,她父亲尚未成婚。说是姑侄,却不曾处过一日。”她在这白月城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也有笑里藏刀的。她也不想疑心自家侄女的为人,可若是她识人不清,让靖王府后院起火,只怕再委屈了崇仪这孩子。
方槐安跟随她多年,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她的苦心。他细声宽慰道:“奴才冷眼瞧着,孟侧妃天真烂漫,没有城府。想必靖王喜欢的也正是她至纯至真的性子。”
他已经听说,靖王有意让他接受沃雪堂的管事。想他在蒹葭殿身居五品丞侍,比高斌也不遑多让,他的年资甚至比高斌还高出一截。给一位亲王侧妃做管事,实为左迁。可高斌向他透露消息时,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淑妃待他不薄,要他为蒹葭殿舍身成仁,他方槐安绝不含糊。可在蒹葭殿,他顶头上还有一个木逢春,并列的还有一个不声不响的杨桂来,只怕自己这身白鹇补子一穿就要穿到老死。若是调拨靖王府,虽然一时看着是降贬,可孟侧妃身边第一人必是他方槐安无疑。
以己度人,他倒是对秦镜的用心清楚得很。留在靖王府帮扶孟侧妃,他既能回报淑妃的恩情,又能为自己争一头地。倘或,来日靖王有大造化……他不敢往下深想,这个念头是孟淑妃最为反感,蒹葭殿上下讳莫如深。
末了,孟淑妃到底还是如了崇仪的意,谕旨内侍省将方槐安调拨给靖王府。谕旨下达靖王府,因是内院的人事,直接由李岑安出面。
这道旨意如当头一棒,敲得李岑安头晕目眩。她原以为淑妃还是顾念自己的,会帮她把方槐安撤换回去,可谁知到头来,淑妃还是辜负了自己。她果然还是向着自家侄女,那日在靖王面前只怕还是在试探自己。李岑安不由心底发寒,愈发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仿若身在悬崖边,四周回旋的冷风随时要把她卷入深渊之中。
她内心的彷徨不安仿若一团火,焦灼着她的心。正月里,各府宴席如流水不绝,即便尊贵如靖王也免不了疲于应酬。她趁着孟窅刚才出月子还要调养,试探着又推了一把尹蓝秋。可这一回,她熬到天明也没等来雨花阁叫水的消息。她知道,尹蓝秋不中用了……
有一桩叫李岑安意外的好消息,却是孟窅出月子后,竟然主动带着两个孩子搬回了椒兰苑。
秦镜向她报喜的时候,为她分析,想来是因为孩子出世后,王爷再没有借口,为着规矩体统,也不得不放人回去。
李岑安却想得更多……远香近臭,她甚至幸灾乐祸地想,或者靖王终于腻味了。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朝秦暮楚的嘛?!为此,她给自己的贴身丫头雪溪开了脸,趁着上元十五那夜献给靖王。而这一回,靖王没有拒绝……
李岑安心里五味陈杂,连日的煎熬让她嘴里起了一串燎泡,连舌根都是苦的。林嬷嬷请府医开了一贴败火清心的方子,亲自守着风炉熬出一碗汤药来。
冬日里烧炭取暖,人容易上火,李岑安自己用着,又把赏给雪溪一碗。只有她和林嬷嬷知道,赏给雪溪的那碗是凉药,可使女**寒难以成孕。在她起意抬举雪溪时,她让林嬷嬷悄悄预备下的。这一回,她心里的主意拿得极正。她推举雪溪只为了分孟窅的宠,至于孩子,能有自己的最好,再不济抱养尹氏、卢氏哪一个的,都比一个婢生子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