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正式放假了,虽然刘佳明已经知道了雅戛婆婆的身份,但是她依然不让他改口叫教授。刘佳明便每天买菜做饭,然后便和雅戛婆婆学习本事。这天她拿来了她那本《巴比伦通天论》的完整手稿卷轴,对刘佳明问道:“你是否知道语言之间的联系?”
刘佳明回答说:“我只隐约知道一点儿,比如说咱们的汉字就传到日本。我记得是在5世纪,他们才有自己的文字,也是来自咱们的偏旁部首。”
雅戛婆婆启发道:“你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当然对。但是我想让你从语言学和思维模式的角度来说。”
刘佳明想了想说:“比如英语和汉语是主谓宾,日语是主宾谓。”
雅戛婆婆把她的卷轴打开,说道:“对!如果你听日本人说汉语,他们会这样说:我的吃饭的干活。这就是思维模式转换的过程出了问题。我是主语,吃饭是谓语动词,他放中间,干活其实指的就是他们三类动词的做。说的是汉语,但还是日语的语序,这就不对。”
她接着补充道:“如果你听日本人说英语,希望你一定保持耐心。英语的很多音他们都发不出来,不是因为没有卷舌基因,而是因为日语的发音更多用口腔,英语的发音讲究舌头的灵活性。但是如果让咱们说俄语一定会很费劲,因为咱们的舌头不会发颤音,相反少数民族学俄语会更加合适。汉语是全天下最难的语言,首先因为它是象形文字,每一个都要单独记,没有规律性可言。第二是因为同一句话,重音位置的不同,意思会不一样。但很神奇的是,句子本身一个字都不变。而这种语言咱们天生就会,你应该感到自豪。”
刘佳明一听这话便有了一丝满足感。雅戛婆婆把卷轴又摊开了一点儿:“你再看看这里,英语单词和法语单词有很多是一样的。但所不同的是法语词有阴阳性之说,也就是对男女,因此词汇量比英语至少多一倍。而且意思是一对一的。”
刘佳明恍然大悟:“所以国际级别的文件都一定会有一个法语版本,为的是没有歧义?”
雅戛婆婆哈哈大笑:“看来这手稿你可以自己研究!”
刘佳明嘻嘻一笑:“谢谢您,顺便问一句。”说着他把张教授写的那本《大教学论》拿出来问道:“这本我可以看么?”
雅戛婆婆脸色突然沉了几秒钟说道:“其实也可以。只不过教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问,这本书读的好,不一定教的好别人。他一个人一辈子就教了七个废物出来。这并不是我中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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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佳明很小心地问道:“恕我僭越,婆婆。您和张爷爷到底有什么恩怨?据说他骂了您几句。”
雅戛婆婆把墙上的双剑摘下来,眼睛盯着剑缓缓说道:“其实也说不上是恩怨。当年我和他是大学同学的时候,我和他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可是一个做学问的人就应该潜下心来做学问,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满足自己和他人的求知欲。这是我当时的观点。可他当时却跟我说,做学问的人应该为当世所尊敬,为后人所敬仰,要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上。”
刘佳明点点头:“好像都有点儿道理,不过,史册可不是自己写的,那可是别人写的,别人认同你,你才能进入史册不是?”
雅戛婆婆说:“是啊,我当时很爱慕他对知识的严谨态度,为人也谦和有礼。便主动追求他,每天给他洗衣做饭,我们那会儿的人还会缝衣服,给他做了不少件,一直到大三开学。”
刘佳明对此很感兴趣:“那后来呢?”
雅戛婆婆悲叹一声:“他看上了一个小他两岁的学妹,那人每天都缠着他说一些很崇拜他的话。他听着很舒服,便和那人走的特别近。他自己也开始觉得自己真有本事,脾气也变的特别冲,非常大男子主义,见谁都想跟谁比一比。他结婚的那天我去抢婚,没成功。”
刘佳明问道:“那您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雅戛婆婆一摆手:“嗨,我教完你师父以后,我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了,可是我那时候耐不住寂寞,不想走。但是后来你师父告诉我说她们姐妹俩都想当文秘,我当时力主反对。可是俩人都不听,你师父后来知错了,而你那个师伯.....上位当了老板娘,生活极其奢侈。我当时气的想一头撞死,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看清她的本质,还把本事教给她。因为内疚,我便退休离开。后来听说他在这里当着大教授,我就来到这个最近的住宅区。拿着退休金,房子出租。其实我是想看看,以他的认知,究竟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来。十年都没等出来一个像样的。”
刘佳明很无奈的做了一个鬼脸,他很明显感觉到了雅戛婆婆的恶意。可谁知她语气一转又说:“但是呢,你应该尊重你张爷爷。我想他这些年应该是想通了,不然他怎会叫你学那门他当初都不愿意学的课。其实他那七个不争气的徒弟,硬说起来也不能怪他。是他们自己不努力钻研,才会有这结果。我现在对你有一个期望,我这份手稿说到底只是理论,没有实践方案。这上面记载的是我会的七种语言,你师父当初只研读出其中的三种而已。我希望你以后自己好好研究这本书。”
雅戛婆婆见他看书如此专注,她突然把那本书往桌上一扣,双目圆睁,盯着他问道:“哎,孩子。说到名垂史册,我想问你,你想成为一个神吗?”
刘佳明不解:“婆婆,您在说什么?世上哪儿有神啊?唯物主义者不信神。”
雅戛婆婆拉过来一把椅子自己坐下:“嗯,说得好啊。那现在用你的知识回答我,就你知道的人类文明而言,你最向往哪个时代?”
刘佳明回答说:“那自然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期,我就觉得那两个年代人才辈出。”
雅戛婆婆道:“那你举几个人出来,说一说他们的共同点。”
刘佳明边想边说:“比如牛顿,托马斯莫尔,莎士比亚,笛卡尔,再比如伏尔泰,卢梭,康德,要说共同点,大概就是努力吧。”
雅戛婆婆眼睛一眯,一副很不屑的样子:“难道你以为成大事的条件就仅仅是努力这俩字么?”
刘佳明问道:“那否则还有什么?”
雅戛婆婆语重心长地回答说:“还有苦难!他们还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具有多重身份,同时,他们都是哲学家。托马斯莫尔,你只知道他是一个政治家,是《乌托邦》的作者。可是他同时还是一个语言学家,对希腊语的标准化起了巨大作用。而且,他还是一个空想社会主义哲学家。再比如笛卡尔,你知道他是数学家,发明了平面直角坐标系。但他还是个物理学家和神学家!而我最佩服的人是弗朗西斯培根,他是语言学家,散文家,法官,教育家,政治家,哲学家。”
雅戛婆婆继续说:“人只有在最痛苦的时候才有可能成为哲学家,真赚大钱的人不会思考人生。你不具备学习理科的资质,这点你是很清楚的。所以你选文科,离开她固然让你痛不欲生,但是你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学科要分文和理吗?”
刘佳明悻悻地一笑:“至少再也不用学烦死人的物理了,滑轮问题我到现在都搞不清。”
雅戛婆婆左手指着他说道:“就拿你的文科来说,语文,数学,外语,历史,地理,政治。这些是老师能教你的,可是当你把这六科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有一门隐藏学科,那就是哲学。这个没有任何人能教你,你只能自己去悟。一旦你悟出来了,你将心观天下!”
刘佳明很郁闷地一挠头:“那得多难啊!”
雅戛婆婆一瞪眼:“所以才说苦难是人生的真谛嘛。你看屠宰场里的猪,每天睡觉吃饲料。正如那些庸碌之人每天上班下班赚钱还房贷。这种人,你就算给他一千年的寿命,他也只懂得赚钱和花钱,不会有长进。他死后,除了他自己的亲人之外,不会有人记得。记住了,你现在快要毕业了,我必须得提前跟你把这个说清楚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读书,并且用你的所学回馈天下人。坚持一生,你死后,一定有人奉你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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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佳明就这样自己苦读了一个暑假,大四就没有正课了。他便每天去找张秀彬教授,可每次他一进办公室就见老爷子捧着那本《巴比伦通天论》抓耳挠腮,不得要领。刘佳明见他可怜,便自己主动要求以此为题写论文。他在杨村守着作者本人苦读三个月,这种事他做起来自然比老爷子容易。半年之后,在雅戛婆婆的不断修正之下,他终于上交了一份毕业论文,主要内容是关于那本书的破解之法。只见张教授不断端详着这篇论文,黄豆大的汗珠在脖子上流淌着。
张教授很惊恐地问道:“莫非你手里有这本书?”刘佳明心想:“雅戛婆婆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说怎么会知道?”刘佳明便把那份卷轴拿出来说道:“我其实是根据这个,自己想出来的。”张教授立刻把卷轴打开,惊愕的样子仿佛眼睛要掉在桌子上。
“刘佳明,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张教授满脸泪水央求说。刘佳明赶紧搀扶住他:“我这就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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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狂奔至雅戛婆婆的住宅,一进门便发现屋子里的一切都杂乱无章,蔬菜水果满地都是,桌子上放着各种生活垃圾。但刘佳明的行李被收拾好了。厨房的碗筷也都没有收拾。但是在刘佳明平时用的那张桌子上放着那对“情剑沧海”,双剑之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一生所学已得传人,此生无憾!务必把我父亲的双剑拿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
刘佳明扔下字条,两人像疯了一般翻遍了整个屋子,都不见踪影。他以为雅戛婆婆已经过世,哭着面对双剑磕了八个响头。张教授说:“你还是走吧。这是我们俩的事情,你不该介入的。我再找找,如果还是找不到..........”刘佳明擦擦眼泪,凝视着这屋子里的一切,他又去隔壁司马林曾住过的房间。往事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又一次走到那张床前,把那枚金色硬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下面压着他留给司马林的祭文。之后便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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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教授依然在屋子里发疯似的寻找,嘴里还哭喊着:“我错了,彩丽,我错了!如果你有灵,求你再看我一眼!”他还是没找到,他满心绝望地坐在刘佳明的书桌前。他不知哭了多久,当他准备起身离去时,他隐约看到桌上用刀刻着一个单词:battery。张教授立刻拿个凳子到屋外去打开配电盒,发现里面是断开的!他欣喜若狂地打开冰箱。只听里面的那个声音说道:“哼,我原以为你三两下便能找到我。”
张教授一把搂住她:“彩丽我错了,我骄傲自大,刚愎自用。以至于误你一生!”两个古稀老人相互依偎着,诉说彼此的往事。
过了好一阵,张教授便说道:“我到底还是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刘彩丽擦擦他的眼泪,微微一笑:“你没输啊,他是你的徒弟,是我的房客。你若是想学这个,我教你便是,就像五十年前一样。”
刘彩丽吻了一下张教授说道:“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争输赢呢?珍惜眼下就好,其实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躲你,而是为了躲他。你教了他四年,你当真就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性情中人?”
张教授问道:“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刘彩丽说:“真可怜啊,他居然到底还是没有把他心底的秘密告诉你。看来他极其珍惜!也罢,我告诉你便是。”张教授听后也叹道:“这无异于自己给自己心口插一刀啊!希望他们俩,下辈子能做夫妻!他会因为这份痛苦,变得比你我都要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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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天,因为有学位授予仪式。时间正赶上周日,刘佳明便把李清凝老师请来一同参加典礼。在经历过这四年的欺凌与鄙视之后,刘佳明对这个大学的同学可说是毫无感情。他心中只有长辈的传授技艺和呵护之恩,他扪心自问,若不是张秀彬教授一直护着他,他早就被班内同学算计了。
最后一天,刘佳明来到院长办公室和张秀彬教授道别。即便是道别,刘佳明依然守着师徒规矩。他敲门三声,便进来了。进门便对张教授深施一礼:“张爷爷,我...以后还可以回来吗?”
张教授犹豫半晌道:“如果你还是我徒弟,我今天要对你提最后一个要求。”刘佳明毕恭毕敬:“您请说。”
张教授厉声言道:“出了这道门之后,马上忘了我。”刘佳明吓得赶紧把头低下,连连道歉:“对不起,教授!是我无能,让您失望了。”
张教授一摆手:“哎,不是,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明年就退休。”
刘佳明躬身问道:“那您的联系方式....”张教授打断他的话:“你不必问,我也不会说的。”刘佳明觉得教授的做法有些绝情,他有点儿想哭。可是男子汉有泪不轻弹,他想转移一下话题:“教授,有一个问题,我求您务必如实回答我!您...可曾找到刘彩丽教授?”张教授很肯定地回答道:“嗯,找到了。”刘佳明便长舒了一口气。
刘佳明微微伸了伸手问道:“既然您如此说,我可否多留一会儿?我想和您说说心里话。”张教授递给他一块糕点,便是同意了。刘佳明坐在床边,对教授说:“容我再叫您一声张爷爷,您...我本无意冒犯,其实,您并没有输给刘教授。”
张教授道:“恩,那天她也这么说的。”
刘佳明补充说:“不是,我是说,以您一生的聪明才智,想破解她的推论,本来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恕我大胆....”张教授一抬手:“哎,你我四年,你可随意说话,我不会介意的。”
刘佳明接着说:“恕我大胆,您之所以几十年没有解开这个推论,其实是因为您,求胜心切,以至于执迷不悟。”他觉得师徒之间应该无所隐瞒,但是这句话说出来又确实隐约有几分冒犯之意,所以他说完便低下了头。
张教授长叹一声,感慨道:“唉,我这一生只专注于学术。弄得我失去了太多东西,浪费了太多时间。你说的没错,我是执迷不悟。现在我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犯我当年的错误!走吧,你还有更多美好的东西去追逐。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说完之后张教授便走出办公室,离他而去。刘佳明很不舍地凝视着这间办公室里的一切,四年来在这间屋子里的教诲时刻回响在他的脑海内。他强忍着眼泪,倒退着离开了这间屋子,缓缓地把门关上。
刘佳明和李清凝老师约定在石亭旁边见面,他手里捧着这四年来拿到的所有奖项和证书,少说得有二十多个。他缓步走到石亭旁边,师父正坐在石凳上等他。
“抱歉师父,我来迟了。”刘佳明紧走几步,把所有奖项摞在桌子上。李老师连看都没看一眼,眼睛里全是泪水。她对刘佳明所做的一切感动不已,无论他所做的是不是为了她。李老师一指桌上的奖项,对刘佳明言道:“明儿,我明白你今天的想法。但是你要记住。其实这些都是虚名,你不能太在意这些东西。无论你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刘佳明,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刘佳明点点头。
刘佳明看着这个亭子,缓缓言道:“这里,是我在进入大学以后,第一次和司马林相遇的地方。师父,我有错,我要是再坚持一点,也许.......”
李老师叹了口气:“没有也许,这不能怪你。司马林和你一样,固然真性情,但是他为人过于急躁,待人有欠宽和。不是你在变,而是他在变。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刘佳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