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狗群蜂拥而至,耿长乐横下心来,纵身跳上船帮,对攀爬这艘船,他可谓经验丰富,对船两侧的结构也了如指掌,手脚并用之下,几分钟功夫,他的手已经搭到船舷上,偷眼观瞧,看甲板上没人,这才悄没声地跃上甲板。
在逼仄的地下室里,这艘船的确显得又高又大,狼狗们跑到船脚下,眼看着他爬上船舷,干着急却跳不上去,只能围着船不停徘徊,耿长乐猫在船上,看到最后面的四条石狗抬着张秋芳的头颅也赶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两个戴口罩的日本兵。
见它们一时上不了船,他干脆爬上甲板船楼,这里一直传出低沉的诵经声,好像一座飘在水面上的寺庙。
顺着声音他潜入船楼,就在一楼大厅里,这间屋子足有将近三十米长,二十米宽,他看到里面足足做了四五十人,都是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全都戴着口罩,帽檐低沉地压下来,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每个人膝下都有一张黄褐色蒲团,他们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样子十分虔诚。
他发现跪在最前面的竟然是红美子,和往常一样,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和服,头上梳着日本女人最传统的发髻,由于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她的脸,不过估计也和艺妓一样,粉白脸蛋血红唇,女鬼扮相惊人魂。
这些人跪在船舱后部,最前面放着供桌,桌上立着的竟然是条大红色鲤鱼,用纸做的,体型硕大,吊在半空中,在船上橙黄色的灯火映衬下,那死鱼眼似乎就盯着藏在暗处中的自己,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鱼妖的下面横身躺着一座神像,虽然穿着黑色长袍,而且面目古旧,脸上淤积的残土让它看上去破败不堪,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神像的主人就是崔应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记得这神像原本应该矗立在压鱼观正殿里,上次他们进门来的时候,供桌上方的位置就是空的,不成想被这群人给偷偷转移到了地下。
神像身上被细密的铁链捆绑着,此时红美子突然站起身来,绕着神像来回转,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所谓红鱼正是鱼妖,压鱼观就是崔应龙建的,在这儿他的名号是压鱼大仙,红美子在道观地下把鱼妖最为神祗跪拜,又把压鱼大仙作为祭品,一开始还没弄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从他们低沉的声音中,也听出了大概。
原来红美子命中属水,命格中的物属就是红鱼,自从来到永定,事事不顺,就因为这座压鱼观,此物如高墙般挡住了她所有运数,为了改命,她特意凿开暗河,把黄色大船引入压鱼观地下,打通了两者之间的风水,并祭拜鱼妖,试图修改命数。
耿长乐躲在暗处,听她说起压鱼石碑,据说此碑横于观中一百多年,压得鱼妖灵气内敛,为了破除石碑之力,红美子摆出了五行风水碑矩阵,听她的口气,这碑阵就在船上,可他刚才爬上来的时候,看到甲板上光秃秃的,没见到一座石碑,这船舱门都很小,石碑不可能搬进去,心里还在疑惑她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他没想到红美子虽自称是日本的技术精英,竟然也信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见她念叨完以后,竟然取出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手指,旁边有人怀中抱着条石狗,此时凑过来,让石狗吸允她手指上流出的血滴,随着那方形怪狗贪婪地吸着血,屋里的温度骤然升高,红美子原本涂抹着厚重脂粉的脸此时一定更加苍白。
几分钟后,她虚弱地抽离自己的手指,抱狗人走到神像跟前,挥刀割开石狗的喉咙,狗血喷涌而出,全都喷溅到神像身上,就见石狗还蹬了两下腿,挣扎是徒劳的,那人抱着狗,沿着神像的身体缓慢行走,让狗血均匀撒布在神像身体的每一寸地方,很快,原本黑白相间的泥塑变得如狗血喷头般污秽不堪,滚烫的狗血甚至冒起蒸汽,屋里变得如澡堂子一般白雾弥漫。
红美子对此显得很满意,微微点头,那人离开,又有人上前把神像抬到地上,他们手里提着汽油桶,开始往它身上浇汽油,耿长乐看出来,这些人要焚烧崔应龙的泥塑了,想来也是,既然要打破风水,就得把压镇鱼妖的灵物给烧了,只是这泥塑还有没有灵性,他不知道,估计这些人心里也没谱。
果然如他所料,汽油被点燃,泥塑身上升腾起熊熊火焰,此时他注意到原来泥塑的头脚部位都用铁链拴着,汽油点燃后,船楼周围有人紧紧拉着链子,泥塑就悬挂在半空中兀自燃烧,这条船是木头的,他们必须这么做,否则这把火就能把船点燃,要知道船头部位还存着大量火油,这喷火大黄鸡的名号可不是盖的,要是火势蔓延过去,整个压鱼观都不够它烧的。
汽油燃烧冒出的烟非常呛,这间船舱里,除了红美子,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他现在才明白这其中的用意,自己被呛得实在难受,嗓子里痒的难受,总想咳嗽几下,又怕暴露身份,只能拼命压着,可这种感受再怎么忍也忍不住,最后他实在憋不住,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可周围鸦雀无声,人们的视线纷纷投向他藏身的位置。
“谁在那儿?”红美子厉声喝道。
他没敢吭气,此时正躲在廊柱后面,正打算把身体往门口挪,可仍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人影闪动。
“八嘎,有密探的干活!”日本兵们顿时炸开了锅。
就在这时,忽听得甲板上嘈杂起来,原来外面的日本兵拖来了一条木梯,搭在船帮部位,狼狗们顺梯而上,占据了甲板。
此时船楼里面的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叫喊着开始掏枪,耿长乐心说坏了,自己这回被人堵在船上了,此刻里面外面乱作一团,他刚跳上甲板,又被外面人发现了。
船楼中呼啦啦跑出来几十号人,受到惊动后都掏出手枪,狼狗们也窜上甲板,正好和他面对面僵持在一起。
“你的什么人的干活?”就听到有人大声质问。
见他没答话,那人划拉一声拉开枪栓,对着他开枪射击,这一枪,子弹贴着他耳朵飞过去,要说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可自己这次是偷偷潜入,身上根本没带家伙,只能四处躲闪,他心里正合计船上这么多人,再耗下去肯定得吃亏,就想跳船逃走,顺原路跑回去,兴许路上还能顺走一管药水。
他是这么想的,可更多的手枪此时对准了他的脑袋,看这架势,这回真是凶多吉少了。
“高副官,怎么又是你?”此刻他和红美子四目相对,见她蚕眉上挑,对他的出现又惊又怒。
“红...丈母娘?”耿长乐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表面上你是陈菲菲的跟班,还是她丈夫?有人说你是八路,你们潜伏在县城里,刺探皇军的情报,是吗?”红美子问道。
“我是陈县长的副官,县长屡次被你们设计陷害,决心要拿你们,让我寻找罪证,这次果然没白来!”耿长乐心想自己必须把这次行动说得冠冕堂皇才行。
“你都看到什么了?”红美子瞪大了眼睛。
“皇军明令禁止巫术,你们却在压鱼观底下偷着搞,要是田中大佐知道,看你们怎么交待!”跟陈菲菲呆了这么久,他的嘴皮子也利索起来。
“八嘎,去死吧你!”人群里有人早瞄准了他的脑袋。
“不许开枪!”就在此时,琼洞里一个女人高声叫喊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解释这缘由,就听地下暗洞中如闷雷般轰鸣起来,这声音来自头顶。
他仰头看去,只见穹顶之上不知什么时候悬挂着二十五个方形石碑,这些石碑排成五行五列,从中心开始向两边依次延伸,其大小长度也是从中间开始依次递减,到最外面的一圈石碑是最短的,这些方碑之间都是通过铁索相连,由于这些锁链非常纤细,又绷得很紧,稍微一点震动就能引起它们的共鸣,他都能看到铁索震动的幅度惊人,非常担心哪根链子突然就断掉了。
“混蛋,都不许开枪,捉活的!”红美子眼看着头上的石碑摇摇欲坠,很担心它们会失控砸下来。
“原来风水碑矩阵悬在头上!”他此时才明白这女人为了这套法事,这可谓煞费苦心,这么多巨大的石碑悬挂在头顶,所耗费的人力可想而知,难怪船上聚集了这么多的鬼子,原来都是被她征召来干苦力的!
一群日本兵聚在甲板上,把他围在当中,由于红美子明令不许开枪,于是他们开始放狗,军犬们早就爬上甲板,呲着白牙,血红色的舌头耷在嘴角,样子凶恶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