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假成真

弄假成真

酒吧是一个为人们提供交流空间的好地方,或许在这里谈成过许多生意、成全了几对姻缘、结交了许多朋友,但对格雷沙姆来说,来这里只是为了喝酒。有些人喝酒是为了助兴,有些人喝酒是为了消愁,而他喝酒是因为紧张和千百万个不自信。人们会在郁郁不得志时借酒消愁,格雷沙姆会在紧张到不知所措时一杯接一杯地豪饮。本想用酒来壮胆,结果酒成了危及他生活的凶器。

这一天,他又来到了酒吧。尽管他和酒吧服务生已经混得很熟,但这依旧不能成为喝霸王酒的理由。

“嘿,杰里,你今天看起来精神很好。”格雷沙姆对吧台里面的服务员说。

“你好,格雷沙姆先生,你今天怎么样?”杰里也礼貌地回问道。

“非常好,你知道的,杰里,如果能像以往那样再来杯酒就更好了。”格雷沙姆说。

“哦,格雷沙姆先生,恐怕我没办法帮你了。”杰里直截了当地说,“你已经欠了好多账。”

“你难道要看着我泪腺干涸吗?拜托你,就一杯。”格雷沙姆已经不是年轻人,更不是小孩子,他满脸的皱纹摆出恳求和微笑的样子,的确有些令人厌烦。如果他是年少无知的孩子,人们可能会因为他的可爱之处而满足他的无理要求,但对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这显然很不合适。

“奥尔萨蒂先生或许可以帮你。”杰里说。

“是的,他那么做过,在很久以前。”格雷沙姆说,“你觉得我可以再次利用他的慷慨吗?”

格雷沙姆见这条路走不通,只能改变套路,动之以情。他说:“其实我刚才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今天真的糟糕透了,对一名演员来说,你知道什么是最痛苦的吗?我丢掉了那个角色。但是,我始终相信我一定会成功,到那时,我会来这里办大型聚会,并且还清我的所有欠款。”

“那样真好,格雷沙姆先生,我也希望看到那样的场面。”杰里说。

“是啊,我也是。”格雷沙姆又看了看杰里,然后说,“杰里,你能再给我倒杯酒吗?我会感激不尽的。”

“对不起,不行。”杰里拒绝道。

格雷沙姆无奈地笑笑说:“那么给我倒杯水,可以吗?我现在还有点儿时间,或许我可能——可能在这里见到熟人。”

杰里会意地说:“好的,这个当然可以,格雷沙姆先生。”他从吧台下面取出一只杯子,调侃道:“一杯水,外加冰块。”

格雷沙姆有些尴尬地看向别处,最后把目光停在地上的一张报纸上。这不知道是哪位客人掉的,他伸手将它捡了起来。当他仔细地阅读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说:“你看,我都知道了些什么。韦恩·坎贝尔有一部新戏——韦恩·坎贝尔。”他放下报纸,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坎贝尔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板,他和格雷沙姆算是朋友吗?即便不是朋友,也应该算熟人。格雷沙姆是一名演员,虽然有些不称职,但毕竟是一名演员。而坎贝尔是影视公司的老板,他正在筹拍一部新戏。换作任何人,都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是的,格雷沙姆现在就在坎贝尔的办公室里。

坎贝尔的办公室外面坐着一位善良美丽的女秘书。当格雷沙姆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打电话:“巴斯基先生,电影布景务必在25日准备好,否则坎贝尔先生的新戏就没办法拍了——对,就是这样——好的,再见。”

挂断电话后,她起身和他打招呼:“格雷沙姆先生,很高兴能见到您。”

“我也很高兴。”格雷沙姆回答。

“我们之间的电话刚挂断一分钟,您就到了,您一定是飞过来的吧?”

“我确实是急着来见您,另外,我也刚好就在街角。”

秘书友善地将格雷沙姆的帽子和拐杖接过来挂好,格雷沙姆则面对着她的背影着急地问:“坎贝尔,他——我现在可以去见他吗?”

“哦,格雷沙姆先生,您先请坐。”秘书指着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来等,“自从您打来电话到现在,他一直在和别人通话。但是,我相信只要他有空,就一定会很高兴见您的。”

“那我就借您的话安慰一下自己吧。”格雷沙姆有些紧张地搓着手说,“您是知道的,自从‘铜币’的事情过后——”

秘书安慰道:“哦,我相信坎贝尔先生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再说,您那时候正好生病,怎么可能完成那个角色呢?”

“您的话真的太贴心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即便是演员,也不是一直都在表演。”

“您现在看起来很好。”秘书笑着说,“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是喝咖啡还是喝酒?”

“谢谢,先不用了。”格雷沙姆心中此时已经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不需要酒精或者咖啡给自己催眠和壮胆。他想以最好的状态去说服坎贝尔,他依旧是一名好演员,他想在新戏中出演角色。

就在这个时候,坎贝尔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的手里除了一份文件,还有风衣和帽子,显然是要出门。他根本没看到格雷沙姆,低头就开始交代工作。“李,第三幕的改动得等到明天早上了,现在我要赶着去一个鸡尾酒聚会,已经迟到十五分钟了。”

“但是——”李看向格雷沙姆先生。

坎贝尔这才注意到他。他转过身,说:“哦,是你!”

格雷沙姆微笑着说:“下午好,坎贝尔。你看起来很时髦。”

“看来对于换角色的事情,你还挺沉着。你是怎么想的?”坎贝尔说,显然对上次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格雷沙姆不断地揉搓着自己的双手,他渴望得到机会,又担心被拒绝。

然而,坎贝尔丝毫不留情面地说:“我现在没时间。”他转而对秘书说:“晚安,李。我明早要第一个见你。”说着,他便要离开。格雷沙姆只能跟在他后面祈求一点点时间。

坎贝尔的行为让秘书有些看不惯,她叫住坎贝尔先生,说:“我确信,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坎贝尔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此时的他恐怕难过情理这一关,于是冷笑一声,对格雷沙姆说:“好吧,就给你五分钟——就五分钟。”两个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坎贝尔坐在椅子上,衣服随手一搭,说道:“说重点。”

格雷沙姆很有礼貌地站在他的对面,说:“我想在你的新戏里出演一个角色,坎贝尔。”

“你是开玩笑吧?”

格雷沙姆知道他在调侃自己,但他这次是带着诚意来的,他渴望得到这个角色。于是,他依旧诚恳地说:“我相信,这次我一定会成功。而且,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

“这样的话,我听过不止一遍。上次如此,上上次也是如此。难道我雇用你,就是因为你需要一份工作?”坎贝尔毫不留情地说。

“我向来表现还不错。”

“是啊,当你记得台词并且没有忘记及时出场的时候,你的表现确实还可以。但是,查尔斯,我现在不想再和你扯上一点儿关系。你只是个酒鬼,你得看清楚自己。”坎贝尔的话虽然说得有些直白,但是事实的确如此。格雷沙姆总是在感觉不好的时候喝一杯,然后再喝一杯,一杯接着一杯过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或许和酗酒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

“我得走了,我的妻子还在等我呢。”坎贝尔的耐性已经用完了,他不再打算和格雷沙姆说些什么了。

“坎贝尔,请你听我说。我不是需要钱,我只是需要一个角色。我想重返舞台,无论什么角色都可以,跑龙套也行。你明白吗?除了在舞台上,我仿佛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格雷沙姆说到动情处,不由得转过身来,“有时候,我独自在家,会走到镜子前面,我……我会看着里面的人问,这个人是谁。我……我会自言自语……那时,我扮演过的所有角色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是他们中的每一个,那就是我。没有真正的我,只有那些角色。难道你还不能明白吗?”

在格雷沙姆说这些话的时候,坎贝尔显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冷眼旁观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就好比在大街上听到别人打电话,除了听个热闹外,再不做他想。可是,格雷沙姆显然已经陷入自己营造的那种悲伤的氛围中,无论身旁是否有倾听者,他都会把事情说完,只听他继续说道:“之后,我回去坐好,开始等待,等待像你一样的人,坎贝尔。我盼望着你能给我打电话,让我的生命重新燃起希望,让我再活一次。我只有在演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自己,其余时间里,我什么都不是。这也是我平时酗酒的原因,你能明白吗?”

一番诚恳热情的倾诉并没有换来格雷沙姆需要的角色,甚至连同情都没有,坎贝尔只是给出了一个诊断:“你看起来有点儿精神分裂,我认为你需要去看医生。”

“这就是你给我的建议吗?”格雷沙姆从上到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冷酷的人。

坎贝尔说:“是的,我……我现在必须走了,老兄,以后再见。”说着,他拿起手上的外套就向门口走去。当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只听到格雷沙姆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走的,不会的。”

“那你现在又想怎么样?”坎贝尔厌烦地转过身来问。

“我突然回忆起,尽管你比我年轻许多,但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坎贝尔。我们来自费城的同一个地方——一个

不怎么样的地方,对吧,坎贝尔?”

“是的。”坎贝尔点头。

“当然,我们早就变换了身份,改了姓名,改了更适合自己的出身。我们必须那样做,因为我们雄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现在,你——来自西海岸富裕家庭的你,对吧,我讲得还对吧?而我——一个穷困潦倒的英国伯爵的四儿子,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格雷沙姆的话让坎贝尔重新走回办公室里,他将手里的外套放下,看来一时半会儿他是出不去这扇门了。而格雷沙姆并没有打算就此停止这个话题,他继续说道:“当然,你做得比我好多了。”他翻看着墙边桌子上的各种剧本,说,“你很喜欢喜剧,对吗,坎贝尔?那些戏剧在大多数时间里都充满冲击力,直白而令人心酸。你因此也变成了富人,甚至娶了在美国排名前五十名的大家族中的一员。你真是风光无限啊,坎贝尔。”

“够了,我可以从名人录里把你刚才提到的人名都背一遍,现在,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快点儿!”坎贝尔说。

“我知道,如果让你失去这一切,你会有多么难过,肯定要比我难过得多,因为我还从来没有拥有过呢。”格雷沙姆一字一句地说。

“为什么我会失去这一切?”坎贝尔站在格雷沙姆的面前,以他的身高和气场,足以压倒一切。

“当然,你也不一定会失去。”格雷沙姆的语气有所缓和,但是不容抗拒。他真的太不适合做敲诈了,因为他的心不够狠,他只是说:“但是,你得明白。我现在已经老了,并不是我在倚老卖老,而是现在的我更需要安全感。我的角色越来越少了,所以……如果你的新戏不用我,恐怕我会在其他方面……你得小心我了。”

坎贝尔冷笑着说:“看来,你不仅是一个酒鬼,还是一个品质恶劣的乞丐。你想敲诈我,拿到一笔钱?”

“不是一笔钱,坎贝尔,是养老金。”格雷沙姆说,“当然,只是一笔小钱,仅仅用来维持生活。如果不行的话,恐怕我只能去找一些专栏作家,然后信口开河。发生在费城的那些事,你还记得吗?那时,银行丢了五千美元,而这些钱最终进了一名年轻出纳员的腰包。”

这句话让坎贝尔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紧张地说:“只是因为当时我有一个赚钱的机会,而且我是想把钱还回去的——”

“一样的,挪用公款就不是犯罪了?”格雷沙姆威胁他说,“这样也足够你在监狱里待上三年了。我想,你是不希望我把这件事传出去的。”

坎贝尔发怒道:“你这是敲诈!”

“是的。”

“你这个卑鄙、没有用的——”

就在坎贝尔的愤慨无法排解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两个人都转向电话的方向,没有人再说话。铃声响了几次,坎贝尔终于恢复了理智,走到电话旁,接起了电话。原来是他的妻子打来的,当然是催促他去参加晚宴。坎贝尔打电话的语气很谦卑,或许是因为她家里的势力,又或者是因为他对妻子的宠爱,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坎贝尔挂断电话后,格雷沙姆说:“你不能让你的妻子再等了,坎贝尔。她真的是一位很可爱的女人。”当然,这话中有话,他不是单单指这次晚宴,也指那三年的牢狱生活。他对坎贝尔的威胁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虽然他的心还是善的,但是没有多少人可以在生存和善良做二选一时依旧选择善良。

坎贝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递给格雷沙姆。这次他没有愤慨,没有无奈,也没有嘲笑,而是默默地说:“给,这是二十美元。”说完,他将钱扔到了地上,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留下满心懊悔和惭愧的格雷沙姆,他几乎是跪在那二十美元前面,伸手将它们拾起。他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只是为生活所迫。坎贝尔成了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便不能同生,也要共死。

格雷沙姆拿到钱后又来到了酒吧,这下他可以喝上几杯了。杰里在擦拭杯子,格雷沙姆用他已经喝得不听使唤的舌头和他聊天。他说:杰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希望你是莎士比亚,我希望你正在写《麦克白》。《麦克白》的句子多美啊。听着:

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一天接着一天地蹑步前进,直到最后一秒钟的时间;我们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嚣与骚动,却找不到一点儿意义。

《麦克白》中的一段台词被此时的格雷沙姆那浑厚的嗓音演绎得更具感染力,因为他了解舞台,了解悄然退下,更了解充满喧嚣与骚动但找不到一点儿意义的故事。他有些太过激动,于是在朗诵结束时无奈地笑了笑,并向杰里致歉。杰里点燃一根烟,用眼神示意接受他的歉意,并表示理解他。

格雷沙姆说:“再也没有人能写出这样好的东西了。知道吗,杰里,那正是现在的剧作家们的问题所在。他们的作品大多是吵闹的、空洞无物的。太悲哀了,杰里,真的太悲哀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告诉你,杰里,他们都是冒牌货,全部都是。他们总是装成另一个样子,你知道吗,在镇上有一个剧作家——哦,算了。”

格雷沙姆想要说的当然就是那段他用以养老的唯一的故事,所以他即便已经酩酊大醉,但依旧得把好嘴上的那一关。于是,在开了个头后,他自行阉割了后面的话。

杰里自然认为他说的都是醉话,所以也没有追问,只是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愚蠢表现。

想说的不能说,能说的都已经说完。格雷沙姆只得继续喝酒。他将手里的钱拍在桌面上,又要了一杯酒。此时,坎贝尔先生已经出现在门口许久,在远处,他就听到了格雷沙姆疯疯癫癫的话。现在,他默默地坐在了格雷沙姆旁边。

“哦,哦,哦,韦恩·坎贝尔先生。”当格雷沙姆注意到他时,不由得说,“让我请你喝一杯吧,我应该请你喝一杯的。”

“哦,不用了,谢谢你,查尔斯。”坎贝尔说,“你不觉得今天晚上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吗?不如把钱留着坐公共汽车吧。”

“那里可不是我经常待的地方——家。”他又对杰里说,“你知道的,杰里,我的房东太太简直没有灵魂。我的事情开始有了转机——真正的转机,对吧,坎贝尔?我是奥尔萨蒂店里信誉最好的付钱顾客。我会一直是的。”说到兴起处,他又开始手舞足蹈地朗诵起台词:“‘照耀吧!太阳!直到我——’”他右手一挥,酒泼洒在桌子上,他一个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昏睡过去。

坎贝尔连扛带扶地把格雷沙姆带回自己的办公室。他帮他脱下了外套,将他安置在沙发上。待他躺好后,坎贝尔又从柜子里取出毯子为他盖上。格雷沙姆虽然没有力气,但神志还是清醒的,他感动地说:“坎贝尔老兄,我现在知道了,你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变过。”

累得满身大汗的坎贝尔将自己的西服外套脱下,说:“不,我并不是一个好人,查尔斯。我向你道歉。”他贴心地为格雷沙姆解开领带,脱下鞋子,让他能更舒服些。

“没关系的,别去在意那些了。”格雷沙姆说。对善良的人来说,一点点友善就能让他原谅你的许多过错。

“不,我是真心道歉的。当你来向我要一份工作的时候,我对你的态度太糟糕了,简直不可原谅。事实上,你对我的勒索是我逼出来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查尔斯,可能只是想单纯地还击,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你真的那么想吗?”

“是的。我已经好久没想过过去的事了。我一直都把曾经的事深埋在记忆的最深处,不想让它们来打扰我。我努力地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备感自豪。有时我想,我得到这一切都是凭借自己十分之九的努力和那十分之一的天赋。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然而就是现在,在这里,我终于明白,我和你并没有多大不同。我们都在演绎着自己的生活。我为自己塑造了一个角色,并且这么多年来都在扮演他。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忽略了许多重要的东西——爱和宽容。”

“宽容。”格雷沙姆重复着这个词。

坎贝尔冷笑一声,继续说:“你是一名好演员,查尔斯。你能出现在我的戏里,是我的荣幸。”

“嗯?”这句话让格雷沙姆立刻完全清醒过来,希望和光明的力量让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站在坎贝尔面前,感激涕零地说,“坎贝尔,谢谢你。”

第二天早上,当格雷沙姆醒来的时候,他依旧躺在坎贝尔办公室里的沙发上。他拼命地回忆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情,但还没理出头绪,只见坎贝尔亲自拿着托盘走了进来。他精神饱满地打招呼说:“早上好,查尔斯,睡得还好吗?”

格雷沙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可能是宿醉让他的头有些疼。坎贝尔倒了一杯咖啡,递给格雷沙姆,说:“喝了这个,你的感觉会好些。”

格雷沙姆接过杯子,说:“我不大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还是谢谢你。”

坎贝尔打趣道:“这只是我为剧组的演员提供的小小服务而已。”

格雷沙姆猛然抬头,不敢确定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坎贝尔说,“真高兴它对你还

有作用,查尔斯,我说的是真的——很好笑,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怎么看都不大像,这有点儿意思。”

格雷沙姆的神志显然已经恢复正常,他自然知道坎贝尔在说他和角色的吻合度,于是有点儿焦急地说:“哪里不像?不是可以化妆吗?好的演员可以塑造任何角色。”

“是的,我没解释清楚,你还不知道好笑在哪里,查尔斯。你听我说,现在有两个角色还没有人试过镜,一个是小角色,就是个龙套演员,有两三句台词。另外一个——”

“是什么?”

“饰演一名敲诈者。”坎贝尔说,“这个很有趣,对吗,查尔斯?”

格雷沙姆愣了一会儿,然后说:“坎贝尔,别这么残忍。”

坎贝尔笑着说:“你得知道,如果你想饰演这个角色,就像一个很讽刺的笑话,对吗?将会是一名敲诈者第一次赚到钱。不过,那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角色,会赚得比我之前几个星期发给你的要多很多,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看起来不大像,查尔斯。”坎贝尔说,“你对此充满了歉意,并且很不齿于敲诈。但是在我的戏里,这名敲诈者必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强暴凶狠,必须如此。”说着,坎贝尔用手指狠狠地敲打着面前的剧本。

“给我一个机会吧,坎贝尔。让我看看这个角色。”格雷沙姆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只要说到角色、说到表演,他的人生就充满了希望。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你为什么不选择那个龙套的角色呢,查尔斯?”他看着格雷沙姆跃跃欲试的眼神,笑着说,“真的很抱歉,你真的不大适合这个角色。”

“拜托了,你就让我看看这个角色吧。”

坎贝尔再也不忍心拒绝,只好把剧本给了格雷沙姆。坎贝尔给他介绍剧本时说:“戏中敲诈者的名字叫里克特,这个人几乎贯穿了整部戏,但是只有一场戏是我最喜欢的,就在这儿。”他指着剧本说道,“临近第一场戏结束时。当然,除了在最后,他被枪杀在舞台上。不过,这不正是演员的梦想吗?演员可以死在自己梦寐以求的舞台上,就好比士兵战死沙场,死得其所。”

“那——”格雷沙姆说,“你能给我看一下吗?我先找找这个角色的感觉。”然后,他把剧本放到一边,身体靠着桌子,站着读剧本:“‘听着,伙计,你是摆脱不掉我的,我知道得太多了。或许我自己不能证明什么,但是我相信警察可以。一旦我告诉他们去哪里寻找证据——沃尔特·多诺万,’”格雷沙姆抬头看了一眼坎贝尔,说,“‘这个名字你熟悉吗?或者这个日期,9月1日?或者距离桥港的公路一百码的地方,就在斯坦福和那儿中间。你认为你能——’”

“够了。”坎贝尔喝令他停止,但是马上又由怒转笑,走到格雷沙姆面前,说,“查尔斯,做得很好。”

格雷沙姆此时对坎贝尔只有满心的感激之情。坎贝尔说,他并不能因此轻松地得到这个角色——虽然他认为他会成功。对于角色,他不能一个人做主,他和导演还有一部分条款没有谈拢,如果直接让格雷沙姆去找导演,那么看上去就如同自己在这些条款上做出了妥协。所以,他建议格雷沙姆去找尼克·罗珀,因为这个人是这部戏的制片人,在选角色的时候最有发言权。

格雷沙姆知道尼克·罗珀这个人,他是一个一流的赌徒。他做过很多非法勾当,还做过许多令人生厌的事。至于他为什么要投资戏剧,坎贝尔给出的答案是,或许他想在文化方面也赌一把,反正他有钱。格雷沙姆虽然对这番解释不认同,但他还是打算为了这个角色去尝试一下。

坎贝尔又给了格雷沙姆二十美元,建议他去刮刮胡子,再买件干净的衬衫,然后回到这里,再把这次表演的脚本给他。临走前,坎贝尔郑重其事地说:“听着,这二十美元可不是我对你的另一次施舍,我会从你第一个星期的工资里扣除。当然,你得先得到这个角色。”

“放心吧,我一定会争取到这个角色的。我会马上记住那些台词。你会看到一次真正的演出。”格雷沙姆笃定地说。

“‘你朗诵此台词时,应照我所指示,一个字一个字打舌根里清晰地吐出。假如你只会大声嘶喊——我们某些演员的确有这毛病——那我宁可让城里的宣令公差来扮演此角色。’”这是《哈姆雷特》中的台词,此时,坎贝尔正背给格雷沙姆听,他说,“看吧,我也可以背诵莎士比亚的片段。”

“是的,”格雷沙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或许想起来昨晚在酒吧时的夸夸其谈,于是说,“好了,我们别再谈这个了。”

坎贝尔笑着,把格雷沙姆送出了办公室。不一会儿,格雷沙姆已经穿戴整齐、打扮精干地出现在坎贝尔秘书的办公室里。拿到剧本后,他不停地在原地打着转,嘴里嘟囔着剧本里的台词。只是因为紧张,他又捧起了剧本,左看右看。

李笑着说:“两个小时前您就已经背熟了,您还担心什么呢?”

“自信,我对自己没有自信。我担心就在我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反而丢掉了角色。”格雷沙姆担忧地说。

“别担心,您一定会得到的。轮到您表演时,您就看吧,您的表现一定会非常自然、非常成功。”李笑着安慰道。

“或许我该喝点儿酒。就一杯,为了给自己鼓劲儿——”可他看见李皱起的眉头时,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行,那样我会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李很体贴地拿过剧本,对他说:“我给您打印出来您要表演的内容,这样您就可以随身带着了。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她熟练地把打印纸放到打字机里,但是呼叫铃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老板在叫她,所以她不得不离开了。

格雷沙姆说:“没关系,您去忙吧。我会打字,我自己来打。”

“那好吧。”

面试的时间到了,格雷沙姆穿着风衣站在尼克·罗珀办公室的门外,不时将手里的打印纸拿出来翻看一下。待他确保自己已经完全记住台词后,便走向那间他不熟悉的办公室。

“等等,老兄,我告诉过你,你不能进去。”门外的保镖拦住他,但是戏剧已经开始,怎么可能停下?他硬闯进去,说:“我要见他,现在就要见。”

保镖见没能拦住他,只得和老板道歉道:“对不起,罗珀先生,我试着拦他,但——”

“没关系,皮特。”罗珀说完,保镖退出了房间。罗珀对格雷沙姆说:“我能帮您做点儿什么,这位是——”

格雷沙姆的表演开始了,他双手插兜,一身黑色的风衣和黑色的礼帽很符合敲诈者的身份。他不卑不亢,诡异地笑着说:“‘这段日子您过得不错啊,罗珀先生。’”他抬头看了看眼前奢华的摆设,继续说,“‘这家俱乐部,还有您那投资的百老汇戏剧,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难道您调查过我的银行存款?”

“‘这些事情总会传开的。’”

“你是谁?”

“‘我是里克特——查理·里克特。’”格雷沙姆说。

“里克特?”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的罗珀先生坐在办公桌后面,疑惑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听着,伙计,你是摆脱不掉我的,我知道得太多了。或许我自己不能证明什么,但我相信警察可以。一旦我告诉他们去哪里寻找证据——沃尔特·多诺万,这个名字你熟悉吗?或者这个日期,9月1日?或者距离桥港的公路一百码的地方,就在斯坦福和那儿中间——’”

“够了!”罗珀快速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枪,对准格雷沙姆。

格雷沙姆看着正对着他的枪口,笑着说:“那么——我真的骗过您了,罗珀先生,对吗?您真的相信我说的话了。”可原本以为是一场戏剧演出的格雷沙姆看到那支手枪并没有收回的意思,便开始紧张起来。他磕磕巴巴地说:“听着,听着,我,我只是一名演员,是真的。”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想要解释清楚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心里越来越焦急,他说,“我只是一名演员,就是……就是说……听着……”他开始用戏剧台词证明自己的演员身份,于是他开始大声地朗诵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究竟哪样更高贵?去忍受那狂暴的命运无情的摧残——’”

“乒——”一声巨响,子弹出膛,立刻射入了格雷沙姆的心脏。他应声倒地,但是嘴里依旧说着:“‘哦,小声点儿!美丽的奥菲利娅,可爱的小姐,在你的祈祷中,可别忘了我的罪孽。’”他的生命终止在《哈姆雷特》的台词中,或许,他想给自己营造出一种死在舞台上的假象,让自己能够安息,不留遗憾。但是不管怎样,他死了。坎贝尔的目的达到了。

这件事还没有结束,门外的保镖闻声而来,看见一具男尸躺在地上。

罗珀走到尸体前,确认他已经死亡后,很有经验地说:“汽车在用人入口的前面吗?”

“是的,头儿,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位问道。

“他知道关于多诺万的事情。我得调查一下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把他弄出去吧。”罗珀命令道。

就在格雷沙姆的尸体被搬出去的瞬间,一张字条掉到了地上。罗珀将它拾起,打开来看。只见字条的上方赫然写着:“来自韦恩·坎贝尔办公室”。而下面的内容,他已经听过了。

“韦恩·坎贝尔。”罗珀重复着这个名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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