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门中, 七杀门门主一夜未眠,他狰狞遍布伤痕的脸在看到慕珩时也没有一丝表情,慕珩也没有说一句话, 而是径自跪了下去, 七杀门门主凉凉道:“放走萧嶷和阮明萱的是阿沅这个叛徒, 偷走还命丹的也是阿沅, 你跪什么?”
“求阿爹放过萧嶷和阮明萱吧。”
“我为何要放过他们?”
“萧嶷他解不出桃花阵的, 还命丹也已经不复存在了,阿爹你强求无益。”
“哼。”七杀门门主冷哼一声:“你是怕萧嶷一死,阮明萱更加恨你吧?”
慕珩没有说话, 七杀门门主又慢慢道:“你明明知道萧嶷和阮明萱在哪里,不去抓他们, 反而在这里求我放过他们, 难道你甘心就让他们这样双宿双栖么?”
慕珩木然道:“他们怎样, 已经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了,请阿爹放过他二人, 从此阮明萱生也好,死也好,与我再没有半点关系,我的人生,只会剩下复仇。”
七杀门门主眼神一动:“你真的, 愿意放下阮明萱?”
“是。”
“阿珩。”七杀门门主慢慢走下台阶, 将慕珩搀扶起来, 他拍了拍慕珩的肩:“你既然这般说, 我就放过萧嶷和阮明萱二人, 阮明萱她是第一个我七杀门接下生意但又放过的人,我破了七杀门的例, 只为了你这句话。”
“多谢阿爹。”
七杀门门主叹气道:“阿珩,不要恨我,等你掌握了宋国,荡平了桃花坞,你想做何事,便去做,到时我决不拦你,只是,如今不行,若有人借阮明萱挑拨你与山阴公主,只怕我父子二人多年辛苦会付诸东流。”
“阿爹放心。”慕珩摇头道:“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的。”
七杀门门主满意地颔首,慕珩又道:“阿爹,有人想见你。”他伸出手,手心是一块玉坠,和七杀门门主腰上挂着的那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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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芷素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她凝视着负手背对着她的人的背影,那就是自己和阿娘这么多年苦苦要找的人吗?
那人缓缓回过头,一张脸上满是深浅不一的伤痕,他看向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卫芷素看到他脸时,饶是她平日如何喜怒不形于色,现在也忍不住轻“呀”了声。
她自知失态,于是掩口,她鼓足勇气,声音是有些颤抖的期待:“阁下,可名为卫青云?”
“是又如何?”
“我阿娘给我起名叫阿芷,因为她爱的人说过,衡兰芷若这四种香草中,他独爱白芷,我阿娘记住了这句话,所以给我取名为阿芷。”
七杀门门主卫青云皱着眉头:“所以?”
卫芷素脸已经稍稍变色:“我阿娘,名为冯冰。”
七杀门门主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卫芷素不可置信地道:“难道,卫门主你忘记她了么?你忘记十九年前,在雍州遇到的冯冰了么?”
“本门主一生中遇到的人无数。”卫青云悠悠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记住。”
卫芷素深吸一口气:“我也姓卫。”
“啊~”卫青云抚摸着手中的玉坠:“我记起来了,十九年前,的确有个女子在雍州和我一夕欢愉,还偷走了我随身玉坠,原来她叫冯冰。”
“原来卫门主真的忘了她了。”卫芷素指甲深深掐入肉里:“她未婚先孕,受尽别人奚落,从此半疯半癫,她带着女儿千里迢迢从魏国到宋国寻找那个男人,结果不但没有找到,反而受尽欺凌,她本来也是一个如花少女,却成了一个半癫疯妇,现在她的女儿终于找到了那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却早已忘记她了,卫门主,你说,这个女人可不可悲?”
卫青云不答,只是看着卫芷素,探究道:“你也姓卫,那你,是我的女儿?”
卫芷素昂着头,略带讥嘲地看着他,卫青云扶额道:“让我想想,啊~当日,我把冯冰当成了我师妹,所以才做下糊涂事,至于白芷,那是我师妹的最爱,所以我才说喜欢,没想到冯冰记在心头,还给你起名叫做阿芷。”
卫芷素如遭重击,这算什么,阿娘的寻找,阿娘的坚持算什么,原来一切只是因为另一位女人么?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卫青云撑着头,淡淡道:“既然你已经找到我了,那就回去和你阿娘说吧。”
“我阿娘听不到了。”卫芷素眼眶含泪,她怨恨地看着卫青云:“她早就死了,因为找寻你,我母女二人被江夏王当做棋子,江夏王将我们隔开,用我阿娘当做威胁我的工具,他以为我不知道,我阿娘早就因为思念卫门主和我,没几年就逝去了。”
“冯冰死了?”卫青云摇头:“那可真是可惜了。”
他虽说可惜二字,但声音冷冷淡淡的没有一点感情,仿佛死的这个可怜女子他从来不认识般,卫芷素指甲掐进肉里,已隐隐有鲜血流下:“今日来叨扰卫门主,是芷素的不是,芷素已经得到答案了,就此告辞。”
“等等。”竟是慕珩开口叫住了她:“你还能去哪?”
“回宋宫。”卫芷素一字一句道:“江夏王害得我阿娘死在江夏,我必要他,满门陪葬。”
听到这话,卫青云颇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卫芷素:“有仇报仇,这般狠辣做派,果然是我的女儿。江夏王这个人,我也迟早要除,既然我们目的一致,那不如合作。”
“江夏王手中,握有我母亲的遗骸。”卫芷素讥嘲道:“如若合作,我会顾忌这件事,卫门主会顾忌吗?”
卫青云沉思不答,卫芷素冷笑了声:“芷素告辞。”
她大步走出,慕珩看了眼卫青云,终于还是追了出去:“等等,卫……”
“你不知道怎么叫我是不是?”卫芷素回头看他:“你不知道是应该叫卫婕妤,卫芷素,还是应该叫妹妹?”
慕珩静静地站着,卫芷素继续说道:“你的母亲,就是他的师妹对不对?我阿娘一生的思念,还有我的名字,都只是你母亲的影子罢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和我阿娘都很好笑?”
慕珩沉默良久,才道:“对不起。”
卫芷素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般失声而笑:“你跟我说对不起,你不是一直想杀我的吗?原来慕侍郎知道我的身份后,还会说对不起了。”
卫芷素句句咄咄逼人,慕珩也不反驳,他只是轻声叹道:“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哭吧。”
卫芷素咬着唇,半响,终于扑到他怀中,抓着他的肩膀狠狠哭了起来,她扑到慕珩怀中时,慕珩脸色一僵,眉头不自主地轻皱,本能地想推开她,但手在空中半响,终于还是慢慢落在她背上。
他的手搭在卫芷素背上时,卫芷素并没有注意,她只是低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这般无情?”
“阿爹,可能只是和你不太熟悉。”慕珩想着理由:“但是,你毕竟是他的女儿,你二人相互怨恨没有必要,我会和你合作,除掉江夏王,这个过程中,你们关系总会缓和的,我想,这也是你阿娘的心愿。”
卫芷素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慕珩的怀抱温暖,她靠在他肩头,过了很久,忽轻轻道:“你成了我的哥哥,我到底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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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芷素和慕珩回临川府衙的时候,着实让明萱和萧嶷吃了一惊,慕珩首先道:“七杀门不会再对二公子和阮姑娘动手了,也希望二公子和阮姑娘对七杀门的事情守口如瓶。”
萧嶷默默道:“带我去阿沅姑娘的墓地。”
这段七杀门的经历,被描述成了婆罗公主遭义阳王残余乱党掳走,卫芷素和慕珩去追,慕珩贴身仆从阿沅为了救明萱,伤重而死,阿沅自然被厚葬,萧嶷在阿沅的墓前洒了杯清酒,喃喃道:“阿沅姑娘,多谢你。”
明萱恭恭敬敬地在她墓前磕了三个响头:“阿沅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们,我们心里永远会记住你的。”
慕珩看着他二人,心道,阿沅,我虽然没有遵照你的意思,但是如今萧嶷他为你伤心,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阿沅,在九泉之下,你也瞑目了。
回去的马车上,卫芷素和明萱同乘一辆马车,明萱一直默默不语,卫芷素道:“明萱妹妹,我知道你怪我,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她顿了顿,才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和慕珩在一起?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明萱惊讶道:“什么?他是你哥哥?”
“是的,我一直要找的阿爹,原来就是七杀门门主。”卫芷素声音中有说不出的疲倦:“八年前,我和你在彭城分别后,就和阿娘一直找他,可是,我被江夏王看中,他想奇货可居,所以就胁迫我,还把我阿娘扣为人质。也是那时,我想,既然我已落到这步田地,也不能要欺负过我们的人好过,所以我让江夏王对付郑妍儿他们。江夏王教我各种东西,如果我听话,一年可以见一次阿娘。可是三年后,他就再也不让我见阿娘了,他说,他准备将我献给先帝,先帝,那是年纪能做我父亲的男人……”她靠着车厢:“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答应他,还好老天可怜我,先帝那时一心喜爱殷淑仪,对其他女人根本不闻不问,所以这件事又暂时搁浅了。”
明萱根本没想到卫芷素自从八年前分离前有这样的遭遇,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卫芷素又道:“江夏王他不让我见阿娘,我一直觉得奇怪,就偷偷买通下人,原来我阿娘因为疏于照料,早就死了,如果,如果让我照料她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我好恨,但是我不敢表现出恨意,如果我表现出了,我随时会有杀身之祸,就这样等到先帝驾崩,陛下继位,江夏王就忙不迭地将我献给了陛下邀宠。”
“明萱,利用你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想借你的事,和慕珩合作,取回我阿娘的遗骸,然后就离开。我没有想过真要害死你的。郑妍儿的事,我是有错,但是,他们也有错,你当日在郑五饭馆,是见到他一家三口是怎么欺凌我母女的,我最无法忍受的,是我阿娘已经疯了,郑五还想……”卫芷素叹了一口气:“你怪我也是应该的,错就错在我这些年在江夏王府,早已被训练的变了个人,我若不算计,若不心肠狠点,就会死得万分凄惨。但是,你知道吗,我苦苦寻找的阿爹,根本就不记得世间有我们的存在,他根本不记得我阿娘了,我阿娘为了他未婚先孕,为了他半疯半癫,为了他客死异乡,他居然不记得她了。”
她头靠在车厢上,疲倦地闭着眼:“这,也许就是我的报应吧。”一滴清泪自她眼中滑落,明萱抱着膝看着她,一边想着当日妍儿的血泪控诉,想着她的狠辣手段,一边看着眼前倾城女子的素净容颜,竟一时间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