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珩和明萱已经在山洞里过了十天了。
这十天, 慕珩觉得是这八年来,他过得最开心的十天,他甚至想, 如果就这样死了, 也挺好的。
而十天里, 明萱却一直愁眉苦脸, 她想出去。
所以现在她嚼着慕珩烤的山鸡, 虽然味道比皇宫御厨做得还要好,但她却吃得味同嚼蜡。
慕珩问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慕珩没有吃,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这种油腻的东西碰都不能碰,每天都是靠参汤勉强续命, 他迅速得消瘦下去, 只是他虽然已经憔悴至此, 但却多了一种病态美,更让他美得惊心动魄, 让明萱不得不感叹,上天果然是不公平的,美人就算病了,也是一个美人。
明萱摇头:“没有,很好吃。”
她狼吞虎咽下最后一口:“你做东西总是这么好吃。”
“等下。”慕珩忽道。
“怎么了?”
“你过来一下。”
明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乖乖过来, 她蹲下来:“怎么了?”
慕珩伸出手,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 他的脸慢慢靠近明萱, 明萱只见到他苍白俊美的脸越靠越近,他的双眸深沉如墨, 他的鼻若悬胆,嘴唇就像樱花花瓣般美丽,随着他越靠越近,身上淡淡好闻的男子气息也越来越近,明萱只觉她心砰砰砰乱跳起来,她睁大着眼,一动都不敢动,慕珩却伸出手,轻柔从她头发上拿下一小块鸡肉,他笑了出来:“怎么都吃头发上去了?”
明萱心还在乱跳,她支支吾吾道:“不小心的吧……”
她含混了几句,就跑到山洞外,自己疯狂用冷水洗着脸,但那透骨凉的泉水,还是让她脑海中慕珩美若妖的脸挥之不去。
她用冷水拍着自己的脸:“别想,别想,你喜欢的是俨哥哥,是俨哥哥,就算那个穆清回来了,你喜欢的也是俨哥哥,是俨哥哥……”
她洗完脸回到山洞时,又恢复成了那个阳光明媚的阮明萱,只是,她再也不敢看慕珩的脸。
慕珩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道:“明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明萱托着腮道:“我想出去。”
慕珩不言语,但是他心里却想说,其实我希望永远不要出去。
是不是再多些时日,你就能重新再爱上我?
但是这句话,他却没有说出口。
明萱小脸都苦恼得揪成一团:“假如给我一匹马,就能让我们俩一起出去了,可是,哪里又有马呢?”
她忽然想到什么,她高兴地跳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木牛流马,我要做木牛流马,假如做成功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明萱说做就做,她开始在崖底试着做木牛流马,只是她心中忐忑,都做了八年都没做出来,这次能做出来吗?
她做了半个月,终于做出个雏形,但始终没办法让木牛走起来,或者只是走两步,就停住了。
她做的时候,慕珩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他已经越来越消瘦,陷入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明萱知道,再不出去医治的话,他就会越来越危险,所以她更加努力地做木牛流马,只是慕珩仿佛对出去这件事好像不太感兴趣。
当她有一天对着那只死活不走的木牛叹到第九百九十口气时,她听到身后虚弱声音道:“你真的……这么想出去吗?”
明萱回头:“你醒了?”
慕珩点头,明萱挠挠头:“我当然想出去了,谁想一辈子困在这里呢?”
“其实困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里什么都没有,困在这里怎么会好呢?”
“至少这里没有欺骗。”
明萱沉默了会:“其实,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慕珩问道。
“我啊?”明萱仔细思考着:“我想和俨哥哥成亲,生两三个孩子,一起去周游列国,踏遍山河天下。”
慕珩苦涩道:“你真的,这么想出去,和萧嶷见面吗?”
“想。”明萱掰着手指算道:“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慕珩疲倦地闭上眼,再不发一言,明萱偷偷看他,她轻声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答话,不知道是不是又晕了过去。
明萱于是又开始研究起木牛流马,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慕珩低低说:“照诸葛武侯所说,木牛流马乃是方腹曲头,一脚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这木牛流马能日行数十里,一定要有动力驱使,什么样的动力,才能让它日行数十里呢?”
“是啊?”明萱苦恼道:“我一直想不通,什么样的力,才能让木牛动起来呢?”
“借力使力。”
“借力使力?”
“以人之力,驱木牛流马。”
明萱头顶十个问号:“人的力量?”
“单独以人的力量,是无法驱使木牛流马日行数十里的,但是,假若人的力量是一分,但是给木牛流马的力量的是十分,那木牛流马日行数十里,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明萱兴奋道:“用人力去驱使木牛流马,不就是最好的力吗?”她又陷入迷惑:“但是人的力量,怎么能从一分变成十分呢?”
慕珩道:“我教过你什么?挈,有力也;引,无力也……”
明萱接口道:“不正所挈之止于施也,绳制挈之也,若以锥刺之……”她忽道:“是啊,可以用绳挈啊!”
绳挈,就是滑轮,滑轮可以大大地节省人力,昔日秦皇泗水取鼎,就是借了滑轮之力,慕珩以前教过明萱,只是她一直没有想透,可以借用滑轮,使人力驱使木牛流马前行。
想通了这个,她就又开始做木牛流马,慕珩的状况已经越来越差,有时明萱都颤抖着手去探他鼻息,发现他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气息时,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眼见慕珩如此,明萱更开始没日没夜地试验木牛流马,直熬到双眼通红也不放弃。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明明是恨他的,但为什么见他快死了,自己却那么害怕呢?
又过了五天,她的木牛流马终于成功了。
明萱百感交集地看着这个木牛流马,她想起幼时慕珩和她描述木牛流马时,她信誓旦旦地说,要做出木牛流马,和他一起骑着走遍山河天下。
现在,终于做出来了,但是,却物是人非。
她将慕珩扶上木牛流马,将他绑在她身后,然后她手执缰绳,这个缰绳,就是人力,她不断拉着缰绳,虽然滑轮能让她减轻使的力度,但是不一会儿,她还是满头大汗,眼瞅着肩上的慕珩气息越来越微弱,明萱已经顾不上休息,她一边拉着缰绳,一边跟慕珩说:“撑着啊,你阿爹还在等你呢,你们俩要把误会说清楚啊,他可是你最后一个亲人了……”
然而慕珩已经彻底晕迷,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明萱咬着唇,缰绳将她手心磨破,一片鲜血淋漓,但是她仿佛浑然不知,仍然拉动着缰绳,驱使木牛流马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过了几个昼夜,她终于见到了人烟。
那些好像是穿着盔甲的士兵,那些士兵本来没注意他们俩的,但是看到木牛流马这个稀奇的东西,于是都过来看看究竟,明萱终于见到人了,她欣喜之下,乏力掉下木牛流马,连带着慕珩一起掉下去了,她昏迷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救他,他是中书侍郎慕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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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萱醒过来时,眼前是貌美若女的美少年祖冲之,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削梨,看到明萱睁眼,他道:“醒啦?”
他将削好的梨递给明萱:“吃梨?”
但是明萱虚弱到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吃梨?祖冲之敲敲自己的头:“哦,忘了你现在吃不了。”
说罢他自己开始啃那个梨,明萱素来知道祖冲之的脾性,也懒得理他,正准备问他慕珩下落时,祖冲之却滔滔不绝开始说起来:“说真的,阮明萱,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木牛流马的,你之前研究了八年都没研究出来,怎么这次失踪一个多月,就做出来了?”他愤愤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早做出来了,你这么蠢的人,我居然输给你了……”
明萱打断他的抱怨,哑着声音问道:“慕珩呢?”
祖冲之还在滔滔不绝:“我看了半天那只木牛流马,都不知道它是怎么走的,可是,明明送你回来的人说看到木牛流马一直在走啊,到底机关在哪里……”
明萱无奈道:“慕珩呢?”
“慕珩?”祖冲之啧啧两声:“一个面首,你总是问他干什么?”
明萱是真懒得睬他了,她知道这个沉迷于机关术的少年对她先做出木牛流马愤愤不平呢,现在估计心里郁闷没地方发,就过来烦她,她于是不管祖冲之,就准备起身去找个其他人问问,只是她还没起身,就被祖冲之按了下去:“好好好,我告诉你。”他狡黠地眯眼:“不过嘛,你先告诉我,木牛流马的机关在哪?”
明萱草草说了两句,祖冲之一拍脑门:“这么简单的东西,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呢?”
眼见他又要自怨自艾起来,明萱忙道:“慕珩呢?”
“慕珩?你关心他,还不如关心你自己呢。”祖冲之嗤之以鼻:“他早被山阴公主接走了,倒是你,和他那么亲密地呆在木牛流马上,几十双眼睛都看见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求山阴公主放过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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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公主府里,山阴公主站在昏迷的慕珩床前,面色阴沉地听着侍卫的禀报,听到最后,她气得执剑将桌案砍成几段,粉蓉等奴婢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着,山阴公主歇斯底里:“阮明萱!他为什么会跟阮明萱在一起?”
她拿着剑愤恨地砍着桌案:“这一个多月,他居然都跟阮明萱呆在一起,他们俩还在众目睽睽下那么亲密,他眼里还有本公主吗?”
利剑倒映出她通红的双眼,山阴公主慢慢冷静下来,她唤来暗卫:“你们,去把阮明萱给我杀了。”
暗卫战战兢兢道:“可是,慕侍郎说过,阮明萱不能动啊,陛下会生气的……”
山阴公主怒上心头,就拿剑砍倒一个暗卫:“天塌下来,有本公主撑着,你们怕什么,就算父皇从棺材里跳出来要保阮明萱,本公主也一定要杀了她!”
暗卫见山阴公主狂躁至此,只好答应,未料他们还没踏出门,就见慕珩虽虚弱,但冰冷的声音:“谁敢动阮明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