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订下之后,阮仲吕放下心头大石,明萱的终身大事已有了着落,现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替妻子伸冤。
但是那人不死,之月冤情永远难伸。
以卵击石之下,只有等待,才是最好的方法。
大明元年,刘骏登基的第四年,改国号为大明,这一年,明萱三人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三月山中寒冷,阮仲吕伤寒之症再次发作,而竹屋里的药已经吃完了,以往都是阮仲吕去山下武原县买药和其他东西,如今阮仲吕病势沉重,只能让穆清带着明萱下山了,下山之前,阮仲吕再三叮嘱穆清,小心行事,切勿引人注意。
穆清听从阮仲吕的话,他给自己和明萱都带上一只竹笠,到了武原买了药就准备回去,但明萱年纪小,赶了这么多路腿又疼肚子又饿,穆清无奈,只能带她到镇上一个叫郑五饭馆的小饭馆点了几个菜。
这个小饭馆虽然不大,但生意还不错,穆清环顾四周,只有老板娘郑氏高坐在柜台中,郑氏手中搂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十分调皮,拿着柜台上的瓜子,又不吃,而是放在嘴里,又高高地吐出来,不一会,地上就全是瓜子,郑氏不闻不问,只是宠溺地看着她。
这饭馆最奇怪的地方是跑堂的小二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粗布麻衣,上面还打了好多补丁,头发也蓬乱着,她一直忙着给客人上菜,厨房大堂两边跑着,一刻都歇不了,等到穆清这一桌的时候,小姑娘端着满满沉重的汤,艰难地将汤碗放到桌子上,抬头道:“客官,您点的翡翠玉蔬汤。”
所谓翡翠玉蔬汤,就是汤里面飘了满满的菜叶子,穆清对这菜没什么兴趣,他抬眼看了看那姑娘,虽然小姑娘蓬头垢面,但一双眼睛却出奇地美如明月,若是洗干净脸,那该是怎样的美人胚子。
小姑娘跑去厨房端菜的时候,经过柜台,郑氏怀中的小女孩嘴中的瓜子吐了出来,连唾沫也吐她一脸,小姑娘抹了抹脸,不发一言地跑进了厨房。
郑氏怀中的小女孩拍着手咯吱咯吱笑了起来,郑氏宠溺着笑骂道:“妍儿,你又淘气了!”
那个叫妍儿的小女孩从郑氏身上跳下去,恰巧那个小姑娘端着滚烫的菜从厨房里小心翼翼地过来,妍儿眼珠子一转,悄悄伸出脚,小姑娘只顾着看菜有没有洒,压根没注意到妍儿的脚,结果她直接被绊倒在地,菜里的热油都泼到她手臂上,瞬间一片红肿。
厨房里正在炒菜的老板郑五听到声音,跑出来哎呀了一声:“妍儿!你讨打呀!”
郑五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妍儿眼圈顿时红了,她钻到郑氏怀着,郑氏叉腰骂道:“怎么了郑五,你心疼啦!我早就知道你没怀着好心思,早就看上阿芷这个贱蹄子还有她那疯婆子娘了,要不是老娘防着,你早爬上那个疯婆子床了吧!我呸!你想都别想。”
郑五十分尴尬,小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正当郑五夫妻吵架的时候,忽然从内堂钻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她一边跑一边躲,后面则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去的妍儿,妍儿开心地拿着石头砸着妇人:“疯婆子,疯婆子!”
石头砸到那妇人头上,妇人头顿时流了血,那个叫阿芷的小姑娘眼中恨意顿现,她将妇人护在身后,愤愤地看着妍儿,妍儿仍然拿着石头追着妇人,追到阿芷身边的时候,被阿芷扯住,甩了重重一个耳光。
妍儿被打得跌倒在地,脸颊高高肿起,她哇得大哭起来,郑五夫妻顿时停止了吵架,郑氏心疼地看着妍儿脸上的伤,恶狠狠道:“阿芷!你这欠教训的小贱人!”
她抽出柜台上的鸡毛掸子,顺手就往阿芷身上打去,阿芷躲避不及,刚被泼过热油的手上又被抽出一条红痕,阿芷抬手躲着,那个本来瑟缩着瑟瑟发抖的疯疯癫癫的妇人,此时却从阿芷背后钻出抱住阿芷,将她牢牢护在怀里,口里叫着:“不要打我女儿!不要打我女儿!”
郑氏的鸡毛掸子都抽到了妇人背上,妇人也不躲,只是护着阿芷,阿芷拼命挣脱开,反过来将妇人护在身后:“不要打我阿娘,要打就打我!”
鸡毛掸子在母女俩单薄的身体上抽出道道血痕,饭馆里的客人看到这一幕,都于心不忍,纷纷叫道:“喂!够了!老板娘,你这是要打死人么!”
郑氏看到犯了众怒,气咻咻地放下掸子,叉腰道:“你们别同情这两个小贱人,你们可知道,她们是魏人!”
“什么?魏人!”
宋魏两国连年交战,魏强宋弱,宋国总是大败而归,疆土也被蚕食,武原县地处宋魏边境,受战争之苦尤为严重,因为武原百姓都十分痛恨魏人,听到郑氏说这两人是魏人,本来群情激愤的食客也都坐下,不打算管这一档子事了。
郑氏得意洋洋地扬起鸡毛掸子,又准备打下去的时候,忽然只听到脆生生的声音道:“魏人宋人,不都是人么?”
明萱脱了竹笠,挡在阿芷面前,愤愤道:“你凭什么这么打她?明明是你女儿先打人家阿娘的!”
“哪来的黄毛丫头,去去去!”郑氏凶神恶煞地正准备推明萱,忽被一只手挡住:“这么欺负小孩,就算是宋人又怎样?”
穆清本来听阮仲吕的话,不准备惹事,但是没来得及阻止明萱跳下去打抱不平,眼见郑氏还准备对明萱下手,这才不得不出来阻止,郑氏眼见一个白衣少年挡住自己的手,但他的手绵软无力,不像是个会武功的,顿时轻视之心大起,于是一把挥开穆清的手,穆清的竹笠,也被她顺势挥开。
大堂里顿时一片抽气之声,如此漂亮的少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所谓的貌比潘安,看杀卫玠,潘安和卫玠,也不外如此吧。
穆清皱眉,心中十分恼怒,若是他武功还在,怎么会被这泼妇如此羞辱!
郑氏一时也看呆了,好美的少年,面对这么漂亮的少年,手也不由软了,那鸡毛掸子再也挥不下去了,她不由降低音量道:“这位公子,我教训自家的奴婢,不关你的事,麻烦你让让。”
“谁是你奴婢!”叫阿芷的小姑娘愤愤道:“我和阿娘来你这吃饭充饥,被你们看出我们是魏人,于是偷走我们的盘缠,强逼我们留在这干活还你的饭钱,你那点破菜能值一百铢么,值得我们干十年活么?”
被阿芷戳穿,郑氏恼羞成怒:“你这小贱人,如果不是老娘收留你,你和你娘这两个魏人早被打死了,不知好歹的贱人!”
阿芷冷笑道:“倒是多谢您的好心了!只盼日后让我能有机会,报答您的大恩!”
“你!”郑氏气得够呛,推开穆清就准备揪过阿芷,明萱却一把抱住她的手:“你别再打人了,你这个坏人!”
郑氏不耐烦:“小丫头,她是魏人,打死也活该!”
明萱自幼和父亲居住在山林,心里根本没有魏人宋人的观念,她只是愤愤道:“魏人也是人啊,凭什么这么欺负她们?”
穆清忽道:“她们欠你一百铢饭钱,我给你便是了,让她们跟我走。”
穆清不欲再多做纠缠,他见明萱很是同情那对母女,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索性从钱袋里拿出一小块金子:“这够不够?”
郑氏眼睛都直了,只当穆清是一个不知道行情的富家公子,这金子何止值一百铢啊,一千铢都绰绰有余,她忙拿过金子:“够够够!”
穆清不想再啰嗦,招手让那个阿芷带她娘过来一起走,阿芷怨愤地盯了郑五夫妇一眼,就扶着妇人慢慢走了过来,四人正准备离开,忽听一声:“慢!”
穆清停步一看,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锦衣公子,穆清不耐烦问道:“你想怎样?”
锦衣公子摇着折扇:“这两人是魏人,说不定是魏军的奸细,本公子要将她们带回去严加拷问。”
这锦衣公子是武原令的公子裴茂,他喜欢男色,又惊艳于穆清的容貌,一心想结交他,穆清看他的目光露骨地盯着自己看,心里厌恶至极,明萱听到他要将阿芷母女带回去拷问,呀了声,央求地看着穆清,穆清摸摸她的头,示意她安心,然后对裴茂冷冷道:“那公子如何才肯放过她们二人?”
裴茂讪笑:“若这位公子愿意给她们做个保,自然就无忧了。”
穆清心中冷笑,他知道裴茂又想将他带回府邸,又拉不下脸面当街抢人,他故意问道:“如何作保?”
裴茂顿了顿:“这……若这位公子和这两个魏人都呆在县令府,那就算她们是奸细,也生不出是非来。”
穆清一笑:“若我不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