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节
日上三竿龙青云还在玉臂香枕中睡懒觉直到狄南非提头鸡一样在外面喊才把自己扣在美妇玉峰上的手收回闭着眼睛往床下摸鞋子。等慢腾腾地爬起来后他还没有忘记到铜镜跟前用两手的食指搓整自己的撇胡勾。
人们见到他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不难记得他的往事。他会在鲁莽的车夫撞坏自家东西时在一旁大笑旁观之后和他们一块逃跑;也会在父亲要他打仗的时候找个替死鬼出面而自己躲在某个女人的床上逍遥快活。
也许正是这种懒散风流、不务正业的品行人们更容易和他亲近。
狄南非刚送了他一匹小马第一个想到的也必然会是他此时见他坐在面前的狼皮屏风下就隐瞒掉“试金石”一说直接把罪名栽到穆通阿寨子上激动不已地说“穆通阿的夸肖宝特(宝特——地方首领的称号)目中无人进镇子杀人不说连金矿都敢开呀。这事要是这么就算了那还不是姑息养奸?!”
龙青云哈欠打了一半眉头一抖即展笑道“那是。夸肖野龙自从去年找到金矿尾巴就翘上了天。可是人家是想和咱一起干不养奸还去打他呀?!”
狄南非没想到占了金矿的人会舍得和镇子分吃不由一愣“和我们?”
龙青云用手往上指了指懒洋洋地说“是呀。他想让老爷子征人开矿用金子和青虎商会的人换关内的粮食货物铜铁。想法好呀。可我怎么就不明白他找你堂弟干嘛?”他揉着眼睛在躺椅上晃动身子经过一番熟虑猛然看住狄南非说“虽说我和狗望子(狄南堂)多年没见可也知道他的为人。他还不会平白无故地惹上夸肖野龙。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狄南非吓了一跳连忙谀笑说“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这不是想接他回来问问?!我知道大爷看重他特意来给您说说!”
龙青云相信了。他见侍女送了盏在旁稍一抬袖就端在手里神情庄重地沾湿弹指后一饮而尽。狄南非眼巴巴地等待着只图能从镇上调点人手也好不丢自己的脸直到听他说“先找到人再说”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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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狄南非找过龙青云带着人马离开去穆通阿山寨后。几家男人尚在狄南堂的家门边聚头商议。他们走马观花一样来找花倩儿询问似要找出点蛛丝马迹才肯罢休。花倩儿哪能说得明白只好掐头去尾把夜里的事重复讲给他们听。
等她应付完这些男人日头已经过午。
这时昏昏沉沉的赵婶已经抱着阿雪睡了一觉醒来有点发愣地要水喝。花倩儿去柴房舀羊肉汤见在院落里给人说话的铮燕茹急急忙忙往外走喊了一声问这才知道是狄南堂他们回来当下心中欢喜舀了汤水就回屋子把消息一并说给赵婶。
赵婶来了精神头起身就去外面等“这下咱也放心了!他肯定要先去斑鸠家看看很快就回家。”
她俩走到门口等待就见五六个身上带着干血的男人下马进院墙其中一个抢到水井边捞了一桶水用瓢舀了就往头上淋不禁都提心吊胆。
胳膊受伤的善大虎一眼看到赵婶三步两步到跟前叫了声“婶”就在她面前发疯怒吼“这些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不光趁我们去看矿山的时候袭击我们还摸到镇上杀人。此仇不报旺为人!”
赵婶瞅眼不见狄南堂和班烈连忙询问。确认他们是去看班鸠了她才放心这就回头看住花倩儿声色俱下地哭嚷“你怎么看这么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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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倩儿左一句右一句的劝。善大虎却不知怎么好只反复许诺要将连赵婶的这一刀之仇一块儿报回来。
不一会狄南堂就和眼睛通红的班烈回来随后又是小跑着的铮燕茹。善大虎也不迎去说话趁几个汉子离开时占了井边抽了钝刀用袖子一抹就着石头磨得“霍霍”响一看就是准备回头杀人用的。
狄南堂抱上跑到跟前的狄阿孝问一下赵婶的伤拜托花倩儿扶她进去。等院子里只剩下男人他猛地抽吸一口气默默地扫视过众人打发他们回去歇息。善大虎不肯眼看他人要走硬扯了一个回来冲狄南堂说“大哥!带上人回去给他们报仇吧!”
狄南堂犹豫了一下看那个使劲挣脱善大虎的汉子走脱只好向善大虎许诺说“我会的。但不是现在。”
说完他和班烈进了屋子席地坐下。随后善大虎也追了进来。花倩儿在赵婶的打发下抱着阿雪和她一起去了里屋却依稀能听到他们的谈论。
班烈语气沉重地埋怨道“南堂我早就不让你开矿你不听。这下报仇容易吗?不是两年前打马贼本来恨到骨头里还有镇里出兵壮胆。一旦召集了亲朋。人家还不会说你们几个要开矿倒害我们去送命。”
狄南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点头认可班烈的话。
善大虎却不依不挠嚷道“马天福可是死在你眼前蔡大冒生死不明。你看看外面那两个人的尸体还没敛一个可是你亲弟弟不?这不是开不开矿的事是宁古塔人忘恩负义?!谁不去我就给他翻脸。”
班烈看了他一下直接计算说“斑鸠死了我家的人没什么说的。加上我的大儿子一共不过八个男人。你家我看你也做不了主就算因为善喜的事答应再加四个男人才不过十一个。那好咱把马天福兄弟几个加上翻一倍。看到了不?顶多只能凑上几十。拿什么报仇?!”
善大虎不信他的账怒声说“算起来我们老百户至少也有千把男人。老三那再带个几百人灭他们宁古塔人的人种都行。我就不信咱就没法报这个仇!”
班烈冷冷地说“应该有千把人!可你要真聚齐了老百户仗还没打起来龙百川老爷子就把咱们给烩了。都说到哪去了?你还不如找老千户谁知道那校尉捉守躺到哪块地里去了?!”
“仇是要报的。”狄南堂看他们争出了火打断他们说“先找个像样的萨满好好地把班鸠两个下葬。希望他们泉下有知能看到咱们为他们报仇的一天。”
“我反正要去找人!”善大虎站起来大声吼叫屁股也不拍就走。
班烈却吃过女奴又烹出来的羊肉才离开。他临走前叮嘱说“报仇的事非同小可你别出面!我们几个出来说话也不让他们觉得是去夺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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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南堂心情沉痛地坐着不知不觉间喝了不少酒。察觉跟前来了人他才起抬起头见是花倩儿静静地站着就让她坐到自己对面。花倩儿似乎能明白他的痛苦主动把盏给他写了一杯顺便讲及夜里情境就“试金石”和“内奸”提醒他。
出乎她意料的是狄南堂一点意外也没有只淡淡地说“我知道。”
花倩儿把手掖到腿下小心翼翼地问“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家里的人都挺担心的。”
狄南堂没什么可隐瞒的就说“去年春天穆通阿寨的逢浮图老人带着自己的弟子和儿子来找我拿了一块狗头金(自然金)让我辨认问我是不是铜。事实上我早就知道他们寨子北面有金矿见他欣喜若狂不忍心骗他就告诉他说是金子。”
花倩儿奇怪地问“觉得是铜他才欣喜若狂?”
狄南堂点点头“没错!金子对宁古塔人的意义远不及铜。他们自己若能冶炼铜器的话就不必把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牛羊换成铜铁。”
“然后呢?你就要在那里开矿?”花倩儿问。
狄南堂摇了摇头说“当时我见他很失望。就告诉他金子比铜要值钱得多。他回去后就把事实告诉了夸肖野龙。夸肖野龙倒知道金子的贵重想开矿就又让逢浮图老人来找我。
“金矿有沙矿有岩矿。而岩矿很难开采即使放到中原的矿场大规模取金的也没有几起。西定末年就有这样的事发生当时国库空虚朝廷急需开矿弥补有一次竟用八万人去开岩矿可一年到头却只得了八两金子。穆通阿寨那儿的金矿就是岩矿。我只好给他熔了金向他解释并讲了个取金的土法。
“他就觉得我能开采说‘你帮我们开不好吗?我们一边一半。’我也想开矿就答应了。为此去年我入关联系中原的矿藏师傅光在备州就住了一个多月一直等拿朝廷的许可为止。”
“回来后他们反悔了?真是忘恩负义!”花倩儿义愤地说。
狄南堂说“夸肖野龙到处吹嘘自己那里有金矿向镇里赊粮食要马匹并从青虎商会那拿到不少兵器布匹茶叶。
“镇上就不说了。青虎商会是马踏镇独孤家族和中原人合办的没理由不想染指金矿。夸肖野龙得罪不起反答应三方开矿顺便把我给剔了出去。
“这不!逢浮图老人觉得对不起我就派人要我去让我和他一起到夸肖野龙面前理论说‘你们开吧。可只有他那里才有能鉴定金子和石头的宝石是长生天给的。’
“夸肖野龙表面上不得罪我。暗地里却在我看矿时把我围到山上要我交出石头。我事先有备就带着兄弟们闯了出去直到昨天才甩掉他们的追击。半路上一个弟兄死了一个兄弟失踪了。
“所以我既不奇怪他们知道‘试金石’也不奇怪你所说的‘内奸’。”
花倩儿不断给他写酒怜惜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直到他停著抹嘴这才又问“你说世上真有鉴定金子和石头的‘试金石’吗?”
狄南堂笑笑起身带她到东南的屋子。
这是一间书房里面没有中原士大夫那么花俏的布置但容纳的东西与之相比并不嫌少。一个架案上陈列着几匣超过人头厚的书多本皮线穿的书许多牛皮卷和竹简而另外一个则是牛筋金属兵器木头根子之类。
花倩儿不知不觉中回到去父亲书房玩闹的童年。她几乎不敢深入站在厢门边静驻好久心中渐被书香石灰香料的气息填充不禁生出妒忌崇敬等情绪。
通往架案中央的空地里摆了供人读书的大案足够几个人用。保留的痕迹是一大一小两个地方小的地方一堆绳头乱布而大的地方却整齐地摆放着笔墨和装订纸张的锥子。留意那儿一瞬间她似乎看到阿爸带儿子的岁月是怎么一分一分度过的阿爸坐在那里读书儿子在一边静静地玩时不时扔个羽毛图个花脸来打搅。
案子的靠门的一侧有一个瘦腹的瓮离她很近。里面的卷轴中混着一只木令箭还挑出一个木棍上面粘了纸画了一个像是鸟的东西旁边有小孩的手指摸过的墨痕写着“大乌”两个字。
想到狄阿鸟的名字花倩儿很容易知道那是“乌”是个错别字。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瓮边经过拿什么来看的犹豫先拿起那只令箭拔出来看。只见上面苍纹已被磨损但篆刻下的“夏侯”两个碧字仍在生辉好似保留当年主人坐镇大军随手丢出时的八面威风一样她心中顿想这是一只真正的令箭不是小孩的玩具。
听到狄南堂回头叫她她一阵慌乱随手塞回令箭尴尬地说“我还以为是阿鸟的玩具呢。”
“确实是他的玩具。只有他扮将军用却是用来拍打军士那儿不听话的屁股。”狄南堂说。他已捏过一块黑漆色的石头走到花倩儿面前这就递到她眼前。
花倩儿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住那块平淡无奇的黑石头生怕它无端端地从眼前飞走。狄南堂酒后见不得她张口结舌时的嫣嫣然忍不住把石头交到她的掌心轻轻地问“我把它送给你好吗?”
“送给我?”花倩儿顿时方寸大乱两颊绯红结结巴巴地说“可我要它干什么?”
狄南堂捏着她的柔荑在手又感觉她如兰一样的气息喷到自己脸上心中怦然当下吸一口气可平息酒意后才知道面上发热便转身掩饰说“一文不值万金难求就在于你怎么看它。”
花倩儿握住这块与平常石头略为不同的宝贝能明显感觉它与其它石头不同之处一听狄南堂吐白的“一文不值”胸口猛地一热。陡然之间她大起胆子不顾一切地从后面拥住忘情娇呼“我要的是你呀!”
狄南堂再也忍不住了。他解开那双还握着那黑石的手回身将花倩儿纳入怀中以粗大的手掌来回包覆她娇柔的身子浑然不觉能不能包住只是柔声地说“我第一眼就爱上了你。”
花倩儿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脚献上香唇很快便是泪涔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