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节
龙青云抵归中军不久。人马从东北角上拔旄起行次第出发。靖康兵马被放入最后尚无需着急。方白、杨达贵登车远观但看前发狩猎人数不超过五百车帐百数心中亦不免小视。他俩都是为龙青云统合诸部战败完虎骨打的嫡系子孙而来抵达璜水流域慑于所部威名日夜寝食难安今日见他出猎之数并不多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大工夫后续也要开拔两人便钻到马车里听那马车咯吱的碾雪声。
车里晃荡无聊。方白见杨达贵似有所思先开口说“以今日人数观之龙青云嫡部人马亦不过数千。朝廷赐赏为伯令他世藩北疆确也符实。倘你我握赏赐之便在诸小部间施恩分化更不足为虑。倒不知田老先生何故忧心让你我二人抬举那枝充冒族别的狄姓小酋令他掣肘。”他又轻慢地嘲弄龙青云“却也不知这厮威风哪般部下皆以狼主呼之!杨兄可知他亲封万户户岂过百乎?”
杨达贵却记得他差点令龙青云禁止边贸埋怨方白说“来时丞相为巨商大贾垄断边贸所苦另托我等筹措战马和坚革。你怎么这么鲁莽差点坏了朝廷的大事?”
方白沉声说“我正是为了朝廷的大事。历来与北藩小部贸易无不靠金、银、铜、铁、丝绸、茶叶、粮食。而今这里缺茶叶吗?市上上好茶叶几乎和长月持平下等甘茶也高不几许。而前方大战正酣又最患钱粮。我们能拿什么来他们交换?靠威逼恐吓。靠那些我们有他们无的稀货。靠讨价还价。靠上国的傲慢无礼。靠贱视他们手里的这些皮货。杨兄以为然否?”
杨达贵无言以对怏怏求说“能不能多许诺些好处战后兑现?”
方白断然摇头苦笑道“你我有这个权力吗?”
杨达贵说“可向朝廷请示便宜行事!最好朝廷准我们所请在关外开设新郡常驻使节代请官爵号令百族。”
方白无奈地说“开郡建府非一朝一夕之事。至于便宜行事。即使朝廷答应也不能轻易开口许诺。”他解释说“你可知此战何时能休。你可知战后何时能生息如初。你我皆不可知。光靠红口白牙怎么取信他们这些又穷又悍的边夷?!即使他们贪图好处给了我们所需要的战马皮革麝香。可代价呢。你我可以预料吗?”他打个比方说“他们遇到了自然灾害开口向朝廷索要朝廷要不要立刻兑现?朝廷给不给?”
杨达贵说“视情况而定!”
方白盯住他探出身低而有力地问“他们责我无信南下自取怎么办?”
杨达贵嚷道“朝廷未必给不得他们这点许诺。”
方白敛色激动地抖着手掌问“你不压低货物的价格。别人未必不抬高货物的价格。尤其是拖后兑现。价值可高出数倍。按市值算一匹马至少可以换百石粮食。区区几千匹战马就是几十万石粮食。抬高几倍所值放到战后重建时岂是一点许诺?”
杨达贵悚然认可慢吞吞地说“姓狄的首领要贷给我们战马。我看也要不得。”
“我们可以用他贷马的许诺压龙青云反过来再用龙青云的交换价格压他。岂不是既拿到了我们想要的军资又分化了他们?”方白说“到来年春上。你我也可在各部之间行走不再仰仗此两个人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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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方杨二人不再把龙青云禁止边贸的放话当回事。前面龙青云也在一辆挡风大毡车后面询问吴隆起的看法。飞鸟津津有味地听两句方知龙青云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就在和二叔私下构画一起置办自己的官坊。他对借把持马市逼要工匠的想法大感兴趣更为二叔很快要回来过年高兴心想阿孝还不知道二叔要回来呢。
龙青云见他不肯跟着龙琉姝和龙妙妙去玩把着马脖子听得仔细笑着跟吴隆起道“吴先生。你看我这外甥如何?要不要听听他怎么说?”他扭了头问“你告诉吴先生天朝会拿工匠交换战马和皮货吗?”
飞鸟心说“我怎么知道?”他好表现听吴隆起不看好反着说青云朝吴隆起看一眼又让他往下说。他便绞尽脑汁地罗织理由说“吴先生说。朝廷不会拿子民做买卖。可——”他又说“可你们听说过和亲吗!朝廷会让许许多多的工匠陪嫁传授异邦;会给带诗文、农书、史书、医典、历法和小吏教化异邦。”
吴隆起深怕龙青云突然想向朝廷讨要公主为妻一时大挠其头。
龙青云倒自知实力不够讨娶无望嘿然说“和亲的事要放放以后再说。”
飞鸟看他们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只好抛开和公主一起去放羊的浪漫再挖干脑汁喷着吐沫大叫“我们总可以让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个用钱财收罗吧?!”
龙青云这下朝吴隆起看去。吴隆起不禁拍腿叫绝说“让靖康朝拿工匠来换牵扯他们的脸面让他们许工匠自由往来倒轻而易举。自古君王有道百姓归附战乱纷纭百姓外避实在是大好的机会大好的前景。”他激动地说“我尽快照这个想法拟出吸引工匠、流民的举措改日呈阅让狼主过目。”
龙青云却意味深长地说“不管怎样。先禁马市。禁了马市才会让他们找咱们说话。狄老二信中那么一提就让我就想到你的那个‘远交近攻’远的不说上百枝的党那人也该有人管管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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璜水以东的原野并不是十分辽阔且阿马拉尔周围诸部多在往半耕半牧的生产方式上转化特大规模的打围已显得人多肉少。此次行猎超过五百人自然要觅得大群的野物方有乐趣。要找到大群的猎物就要远离草甸踏足大群野羊往年游弋的路线。
人马慢行二三十里开始奔纵此时大雪又下条条虎躯大汉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浑身素裹眉目雪白。他们却浑然不顾个个欢喜似狂地挥舞刀枪奔腾如浪更使得天地间平添几分壮观。
方白、杨达贵和一干靖康骑士却马如瘸人如病落得稀稀拉拉错过了眼前的景象不说还毫无收获。天晚时抵达野营方白和杨达贵还是几乎僵在炭盆里出不来。他们被手下拖出来便急不可耐地在雪地上搓手顿脚大声呼娘。
前方号角阵阵骑手们先是拖着厚笤犁雪来往后环绕成几个大圈马首抵着马尾转行奔走踏地如雷。靖康人不知道他们只是在整碾营地顿时心存惧意。他们喊了方白二人一起观看。方白少见多怪缩着鸭脖向众人惊诉“此类东夷身形高大又如此不畏酷寒之野蛮程度真世所罕见!”
突然身旁有人问他“什么是世所罕见。”
方白回过头冷不防飞鸟站在自己身边生生打了个激凌。他强打镇定地问“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狩猎的队伍刚要下营受前哨晓喻的土里图阔、司土百户和寨部首领就已赶来献食献物。龙青云顺势摆开筵席让飞鸟带人去接方白二人。飞鸟接到落后的几名靖康骑兵折回来到方白身边正听得一句“世所罕见”便贸问了一句。他见方白惊忽忽地样子打消方白的疑虑说“我们早晨就见面了的。放心。我不再向你讨那些个酒!跟我走。赴宴去。”他刚说完身旁的骑手便补充介绍“这位是阿鸟宝特大人。”
杨达贵凑到跟前像是看不尽飞鸟的肿脸一般。
飞鸟对他的好感远胜于方白当即扯了只胳膊就走。方白自后大呼也连忙撵上去。
他们去到营地。骑队已偃。几名少年围追堵截有的大叫“阿鸟”有的忙于取笑方杨二人。方杨二人有苦说不出一路逃到龙青云那儿刚觉得安全许多又是一阵轰乱的笑声。他俩扭头一看才知道龙青云的营帐和两座侧帐之间布满毡墙布置出许多的座位有的空着有的已经坐上孩子心中暗暗叫苦。
尽管飞鸟代龙青云尽地主之谊领他们进入上席可他们无论何时都能感觉到大小孩子在冲他们哄笑。狄阿鸟进次大狱泥菩萨自身难保自然也救不了他们。他们只好带着尴尬而无奈麻木而僵硬地坐着。
为他们解围的是后到的龙沙獾。他带着几个少年来到不单不许孩子们再取笑两个可怜的靖康文臣还拎出几只害群之马让他们到别处打架。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翘首等待什么。不一会便有几个拉弦弹唱的少女婀娜来到场中铮铮弹唱另有一名少女翩翩飞来回旋起舞。这时孩子们又热闹起来。有的挣头跟歌几句有的上到跟前或起舞或出洋相捣乱。
跳到场地中央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用灵活的身子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或翻个车轱辘走不见;或倒立起来用两个手走路;或把胳膊和身子一节一节地展成十七八瓣;或手挽手臂跟着节拍摇动一起踢出自己的马靴;或寻个一样心思的伙伴扭着、扭着、扭到一块把圆圆的屁股撞到一起弹回来相视赖笑……
这里是孩子们的世界。
到处滚动着他们扎满小辫子的脑袋髡发秃顶的脑袋披散的脑袋;到处都是滑稽的活力也到处都是自我陶醉般的展示。他们明天将骑上烈马将去打仗将爱自己抢来自己的爱人将怀念被别人抢走爱人将抱着肚子饱餐将咽着吐沫饥饿将毫不犹豫地砍下一颗脑袋将被人取走六阳魁首将不顾一切地快乐将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但他们今天轻歌曼舞开怀得让自己心碎。
方白和杨达贵也把注意力放到其中再不觉得时间难熬。
一些等在龙青云帐外的大人也在轮流接见后被人带到自己的席位。不知什么时候场上席位渐满酒食奉送到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篝火、铜炉和火把俱已燃亮烧得暖气洋洋烘醇热火朝天的气氛。天早已黑去。歌声早已满载舞已尽兴。场中却又兴起一阵摔跤的浪潮。最先入场的是两名彪悍的摔跤手他们一甩裹在虎躯上的大袍就野牛般冲抵扛肩上臀用粗大绝伦的臂膀相拗最后在孩子们的呐喊中分出胜负。
随即又是大小孩子。他们一样亢亢相抱拼到要紧处嚎歌不止。
龙青云便在这时候出来捻着金杯叫来龙沙獾和飞鸟边笑眯眯地看孩子们闹腾边听他俩评点下场的某某。过不一会飞鸟的几个同窗们把花落开推了上去。花落开把、抓、头顶用身体优势压翻一个小孩。第二个少年跳上去几下把他搡了个屁股朝地。狄飞孝摔了帽子报仇又把这个比自己略大的孩子掼倒在地。
王本记得两人尚有一架上去挑战。一番下来竟被狄阿孝挂到肩膀上炫耀了一圈。
龙青云是王本的表叔合不拢嘴地给龙沙獾说“王家这小胖尽会放虚屁!”说完他让龙沙獾指派年龄差不错的去挑战。龙沙獾便挑出一少年。那少年不两下被飞孝用连环拌摔出五六步犹不服输爬起来又上。龙青云不大看好评价说“这家伙太躁起来就没了章法。”
龙沙獾也看出来了只好说“他再摔不过。和阿鸟一届的都不行赢也是占便宜赢的。”
龙青云别有用心看瞄了飞鸟一眼问他“阿鸟怎么样?”
龙沙獾看看飞鸟不置一词。飞鸟也看看龙沙獾说“我是他阿师。学生总要青出于蓝的。不比了吧?”龙青云看出猫腻强硬地指派说“你该不是学了王小胖那身本领吧。去下场和人家比比。”龙琉姝掩嘴来揭破小声说“阿爸那是他阿弟。比他强得多。”
龙青云“噢”了一声问狄飞鸟“你二叔家的儿子?”他突然失态打嗓门里咳嗽一声说什么也要飞鸟去比一比威胁说“摔不倒。今晚没你的肉吃。”
飞鸟只好从上席下来负手走八字懒洋洋地喊“阿孝。还认得阿哥不?”
大人小孩都被他这派头搞懵了眼看他直直进场无不想棋逢对手。飞孝体力消耗不少用胳膊一指大叫“你趁人之危。”飞鸟意在劝降娓娓析分“你已经连赢了几场。阿哥不趁人之危还有别人趁人之危。认输如何?”他又说“输给别人你会很没面子。不战而自败在阿哥面前则不然视为急流勇退忠信两全……”
满场喝起倒彩连方杨两位中原人都笑他无耻。
飞鸟却不以为意严肃地说“你小时候摔跤摔得过别人么?是谁教你摔跤的。阿哥算不算你的阿师。阿师要学生投降。学生却一定要用阿师传授的本领摔翻阿师毁掉阿师的一世英名么?”
飞孝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找认识的面孔寻要主意。
满场都是要他不由分说就“上”的伙伴。飞鸟怎能让他得到转身请他去看龙青云当头棒喝“不愿意投降阿哥也罢。可阿哥是龙岭派来的。你难道也不愿意归应形势归顺于龙岭帐下?可知龙岭对我家有恩父辈未报儿子当还?!你还等什么?”
龙妙妙当即喷饭。
龙青云则咳嗽不止断断续续地跟龙沙獾说“这。真是。厉害无比的。走马劝降!”他吸得一口凉气问“天下还有狄阿鸟这……”他想说“厚颜无耻”却不肯说只是补充道“这样的人吗?”龙沙獾一点不意外无奈地说“他一直都这样越上场面越不正经。”
龙琉姝大叫“厚颜无耻。”
孩子大人就等有人第一个喊出口一阵“唏嘘”无不跟嚷“狄阿鸟厚颜无耻!”
兄弟同仇在这些喊声面前狄飞孝只得投降。
飞鸟犹不忘向四周的人致意若无其事地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阿孝吾弟也巴特尔也。全弟为上破弟次之也。”
龙青云本来要趁势提他接任龙沙獾的一时竟不知开口好只好说“你阿弟是巴特尔。你是不是巴特尔?正好我今天要册封巴特尔的称号咱们就一起论论。到底什么是巴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