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来临时公务离身不安也随空闲而至。签押房中的吕经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沿案踱步十余又回去坐坐了又揉着眉头往后躺。
他昨日已送走一份书信上面都是就事论理的话儿今日觉得不稳妥便又迅疾地铺出纸张执管伏书“夏公使我主县牧民因匪事难料终不见成效诚惶诚恐不得已寄希望于归国之士——博格。其人曾以千户侍敌因识大体而归国虽区区少年却熟知兵法勇冠无敌。时逢贼来攻县上差据城使他进退不得这才发生诸多不得已的事。望公体之……”
次日早晨他来到签押房回顾自己列举的理由觉得自己并没有拿出充分的理由让上司原谅提笔又写“我本欲等他灭贼后推荐到夏公门下。试公所想原谅他用他岂不是去鸡鸭而得龙凤?”写到这里他又搁笔而起来回再踱步又琢磨了很久他回头夸大说“二世穆国王时曾阳周敦公领兵马出玉门有大功于朝廷。后世子孙有封于曾阳为乡侯者今其族子弟多在州郡为官。州道兵马将军下重尉周兴武母周王氏因见博格年少而孤收为三子。所以士绅大族都愿意和他亲近想仰仗他保全身家公能饶恕他必能让曾阳的百姓归心。”
停笔片刻。
他呼来一人送出私信又一次不安心地走动。
一晃到了中午家人给他送来饭菜他毫无食欲地安放一旁往来又踱步多回。
突然。门外有人拉着喜悦的唱腔高喊奔来“报!我军攻破匪寨一处抓获天二匪妾、儿女多人!”
他猛地回头眼睛不敢相信地转动。回到太师椅上喝“进来。”
一名县里的马弓手进来拜见转手递上一个乘珠宝的破盒子。吕经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一块白布上头写着熟悉的字体“斩首一百二十三俘六十九。”马弓手见他疑惑不定不太严肃地问“老爷你看这样捷报像不像回事?”
吕经疑惑了片刻连忙问他“斩首都斩了一百二十三?活人怎么只有六十九?”
马弓手张大嘴巴左右看苦不愿说。吕经再三逼问他才交代“男男女女几大片。光骡子、马、驴这些大牲口就有好几百。还不是写错了?!”
吕经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说“回去给他们说。是写错了至少也要给县里一大半。”
马弓手走不久他才露出欢喜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他们行!”他发抖地拉出一匝纸伏下狂书也给郡里报捷。
很快。差役来告诉他说“县丞大人回来了要见您。”他头也不抬地说“快请!”
韩复进来他才肯抬起头问“老爷子给你们和解了?”
韩复点头说“差不多吧。”
吕经喜形于色立刻果断地吩咐“你带上几个人去博格和周行文那里清点财物和人口不能任吕宫糊弄!”
韩复眼中迸泪惊喜交加地喝问“打下来了?是谁的寨子?”
吕经笑不拢嘴地说“不过是大天二的主寨让他们不要骄傲。”他一拍头“哦”地想起什么吩咐说“出门找找酒家。看看能不能运去点粗酒。”
韩复点了点头。吕经干脆离开案子走到他身边说“去到后眼里可不能容不下沙子人口追回来一半就可以了财物也一样。打仗不同别地。是流血死人的要奖赏要给人好处。不然人不愿意用命。”
韩复犹豫片刻说“不能收回来由县里奖励?”
吕经看了他一会。表情渐渐凝重。说“你去了就会知道。富裕的豪杰不愿意要你的钱和物想要的是依附他们的百姓。不让你强行收走逼急了他听都不听你的。只有你好我也好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来县里一旦稳定他们没有合法的手续县里不照样可以讨出不在籍的私民?权当他们帮县里养个一年半载!”
韩复经过这几次变故也能听得进别人的话只好叹气说“可王大人还在让他知道了怎么办?”
吕经说“知道?!知道好了!”
吕经把韩复送走转而又书写下刚让人送走。又有人拉着唱腔来送捷“我军击溃迷族援兵斩首百余。”他太激动了干脆抚着两个手掌去县衙让办理急务的官员也停下手头的事来自己家喝酒。
酒还没有来得及摆二三十骑已裹风般来到县衙鱼贯登门。吕经听人一说便觉得是应了昨日的消息慌忙去接。他迎到二门听到爽朗而熟悉的笑声定眼一看陇上郡守夏景棠身穿戎装手握马鞭陪同另一位将军迎面而来。
吕经提前接到消息今一天都在等只想来两个骑兵告知自己自己率领官吏出城门恭候却没想到人家不再打第二个招呼直接来找自己。
夏景棠宝甲薄袍腰间斜挂了一柄剑一绺墨绿色的流苏随脚步起伏本来还在笑可看到吕经便不笑了等到吕经一头扎下去后面趋倒一片便说“你好大的胆子到底养了多少私兵?吕经几乎可以确信他想跟自己翻脸不然绝不会当着有这位可能是羊杜的将军这样问话便又一次埋下头回答说”下官不敢养私兵。剿匪所用兵马全是县里的民军!现在是阳春二月很快就到了农耕的大好时候下官急迫剿贼是为了安心生产……“
夏景棠愤然大喝”够了!你会用兵得很呀要自己剿贼?!怎么从来也没有见你上报过?那个什么博格呢他胆子也太大了把老子派来巡视的人砍了个精光。
吕经是报过的。他幡然醒悟原来夏景棠除了要算杀人帐还因为自己剿匪的事让他在别人那里没面子立刻跪起来。又四平八稳地把头埋下去先还他个面子说“不是不报而是不敢报。倘若因我县被匪众滋扰得这么厉害向大人讨要兵马从而误了关防大事岂无罪过。再则小县贫困若有上千兵马前来难有一馈。前日大人派来巡视人员就是因为我县招待不够。掳掠民女抢人牲口。被我县代理县尉杀于城外。”
夏景棠抓在剑柄上的手紧握目露凶光粗声大气地说“你自己说我对你怎么样?你他娘的做什么事都防着我我吃你不成?!你这个县长就不要当啦再当下去。曾阳就要姓吕了!”
吕经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立刻有鼻子有眼地回答他“下官做曾阳的县长就是怕曾阳有姓。现在下官可以肯定曾阳不姓吕也不姓任何姓。它是朝廷地只要朝廷有令没有人不听从!至于下官要是大人和郡令商量好了我就不再任下去!”
“你!”郡守被他顶得没话。抬脚欲踢又顾及身旁的人只好说“你是不是看不起羊将军?聚集一干官员无事喝酒也不肯去接将军?”
吕经说“下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若下官知道。一定去接若不是在剿匪还要带着兵马去接。”
一声清越的话从那位将军口中发出“为什么?”
吕经回答说“人人都知道将军的人马皆是鞑子兵不可不防!”
那将军称奇弯腰便扶说“大人真父母官也!”
吕经低着头说“不敢。请两位大人随我们喝杯喜酒。刚有捷报传来。那个博格。就是那个杀人的博格他已攻下一座敌寨。斩首百余。”
夏景棠丰面上游过一丝尴尬的笑容说“以乌合之众对乌合之众还赢了!”他伸手作请带那将军去小厅。吕经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几个不知道怎么好的官吏还在跪着连声问“大人!大人!我们怎么办?”
吕经笑道“起来呀。一起喝酒去呀!”他领人追去这时才看清那位到来的将军只见他至多四十不到两道又浓又长的眉深邃有神的眼神挺直鼻梁薄薄小嘴唇虽然不英挺却十足地儒雅。吕经信手执壶弯腰到上首斟酒说“年岁不好。酒又浊又淡请不要见怪!”
那文质的羊将军笑着挑刺说“朝廷已经下了禁酒令怎么你还不知道?”
吕经是别人严肃他也严肃的人也笑着回答“我们县不禁也不压粮价!”
夏景棠猛地一拍桌子不合适宜地大喝“大胆!”
吕经微笑着说“不要生气嘛。我们县的粮食多。比郡里便宜。”
羊杜呵呵摆手惊讶地说“怎么反而便宜?”
吕经说“秋里县里的粮食涨过一阵子别的县都拼命压价我却放任之。等县里进来的粮食多了就只许粮食进不许粮食出因此粮食的价钱就慢慢降了!”
夏景棠体会不深喝道“哪有这么好的事?”
羊杜却深为叹服起身请吕经上坐说“夏将军休怪吕大人是为无双国士当上坐。”接着他又说“朝廷是下了禁酒令但实行起来很困难没什么用不可以此怪公。”
吕经推辞不坐只是搂着两条腿蹲去一边反复说“折杀下官了。下官只是活大了年纪遇的事多积累了点经验!”
羊杜只好作罢说起正事“我的人虽然多是鞑子但也不难管理!他们和中原的百姓一样听话只要熟悉他们的习俗耐心地教他们耕作不难治理。我这次带来千余人马是应陇上的缺口。拓跋巍巍不世枭雄一旦清醒地认识到他恢复气力没有我们恢复的快就会不顾一切地袭扰、掠夺。我深怕当地的地方官没有边城的防备意识不能和我军官长和睦就亲自来看一看。见到吕公那是真的放心了。”
吕经却叹了一口气说“上千彪果能防敌也能夺地我还是有顾虑地!再说。我这个县长也快当到头了。”
羊杜笑道“吕公不需多虑只需要两个月。有一两个月的工夫朝廷就能调整好部署!至于罢免我想郡里是不会做糊涂事的。”
夏景棠多少有点失意不快地说“我的兵马也不是吃素地!”
羊杜又笑回首看看他好言抚慰“夏将军的人马毕竟少了点!何况您已是即将调任!倘若您一旦离开大厦谁来支撑?”
吕经看看夏景棠又看看羊杜。比较良久突然觉得要保博格和儿子的前程。还是羊杜为好不禁后悔自己在早晨发走的信上多添了的几句连忙出来伏地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说“太守大人?!您接到我一早送给您的信了吗?我向您推荐几个人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博格。就是那个杀了人的代县尉!”
夏景棠问“你也算对我有恩。说说他们都有什么本事?”
吕经说“我儿子虽然读书不好却精通律法做事大胆善于机变。而博格他在国外长大年纪轻轻就在拓跋巍巍那里做了千户官有雄才能决断善用兵!我想等他们举了孝廉学习了为官之道。就到大人那里效力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夏景棠沉吟说“博格就算了!你儿子嘛日后有机会我一定用他。”
吕经说“只是他有点不正经!就这几天他母亲准备炕一些小鸡。他竟顺手摸走了几十个蛋不知道躲哪去吃了。今天早晨我进他书房发觉他画了不少光屁股的女人不如拿来让大人看看?”
周围的官吏哄一声笑开了。羊杜也忍俊不禁。反问他“你到底是推荐他还是贬低他?!他都读过什么书?我要见见这位品行不端的公子。”
吕经又说“只要我遥遥递个消息。他听说您这样的大人物要见他。一准一口气跑回来跪到您面前闹着要做牛做马!”
夏景棠自觉已惨不忍听也笑道“我看你还是攒点钱给他吧!”
羊杜却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吕公反复说他的劣迹其实是在告诉我们他瑕不掩玉。你要把他当成纨绔子弟那就大错特错了。博格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也说来听听。”
吕经微微一笑挠头说“他食量惊人到我家吃饭每次都要吃穷我。他一个粗人却老是假装文雅竟然跑到街上问哪里有琴卖。他扮过货郎去土匪的山寨去摸敌情。他的部曲摸了邻里的鸡他用牛还。他还能跳舞舞姿很漂亮。他性子急倘若你们商量要做什么事他立刻就站起来去做。”他用手比划不够干脆站起来走了一圈说“他自己乘坐的车有这么大用角包利铁地牛拉动!我儿子曾经问他这么大的车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车厢小车板阔?他回答说牛车跑得没马快遇到难缠的追兵战士们可以站到上面射追兵洒石灰。”
众人茫然不知道他说这些不大不小的日常小事干什么。就连羊杜也生出疑问问他“这是个率直豪爽的人可未必能大用。你见过他作战吗?”
吕经很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过周屯是他兵不血刃地打下来的。他手下留情百姓们几乎都逃了出来回头一看他们牵走牲口带走一些吃用之物!”
羊杜不知道周屯。夏景棠仅仅知道也不是很熟悉。吕经也不解释自顾自地问“将军怎么看他?”
羊杜见他催问便说“难以度测我会见见!”
话音刚落一个马弓手一臂高举木匣一手按腰上兵刃从外飞奔跑来高喝“大捷。徐青皮被射杀我军破山寨。”
羊杜怪异一直等他跑到席面上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跑喊这样的话?”
马弓手连忙丢了木匣磕头告饶说“是代县尉让这么做的他说这样气派!”
众人多哑然。羊杜又问“他打着仗怎么有工夫教你这般跑?”
马弓手仍以为要责罚他辛苦解释说“他比划比划说挺胸抬头一手半曲过头一手握剑然后重复几下要喊的话!我在路上练了一路一回来就想这样跑!”
羊杜沉默片刻又问“他有没有训练过你们?都怎么训练地?”
马弓手紧张得要死扭头看看吕经收到一份微笑和鼓励就站起来扮演大声说“要想打仗打漂亮简单得很跟着自己长官跑就行了!这样都做不到的打着打着不见长官了的人回来要受到处罚。谁是长官?长官们记好攻击的时候默念一杀二杀一杀二杀我要杀人!一杀二杀一杀二杀我还要杀人!这就是同进十步要停留片刻以保证自己的弟兄不失散并得到短暂地喘息!不然也要受处罚……”
夏景棠瞠目骂道“什么玩意?你不要说你们就这样打败土匪的?”
羊杜却翘笑两下问他“你连他的话都背下来了?”
马弓手又大吼说“新奇呗!”
羊杜又问“你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大?”
马弓手大声说“打仗就得嗓门大。声音一大就气粗气一粗什么不怕了!”
羊杜立刻扭头给吕经说“不用举什么孝廉了把人给我。我直接把他送到武学去学咱们的战法出来就让他任校尉一两年提拔他做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