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节
监狱旁的猎狗夜里不知怎么倒了几十只。狄南堂从掌狱百户那儿出来正好碰到来鉴别瘟疫的老友胡郎中。胡郎中是西镇最负盛名的兽医比别的兽医多那么一点自信把从雪地上找出的冻骨给他看说“内脏没有坏死的地方也没有粘液。一定是被人下了药。怎么非要大张旗鼓地提防狗瘟?!”
龙青云派来的家臣却一口咬定主人的命令大声说“龙岭一大早就吃不下饭说十几年都没发过狗瘟了要是狗瘟蔓延可不得。你们这些兽医怎么连狗瘟都不认识了?不是狗瘟谁敢跑到龙岭家药狗?!”
狄南堂扬手招他走之前给他扔了句话“龙岭家的狗是被药倒的。那个罪魁祸首送到掌狱百户那了。你们让断事官给他定罪。”那家臣搂着两个袖子送一阵回来给大伙说“你们都在这。我去掌狱百户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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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的大狱又叫“猎穴”原先专门用于猎物的保存和驯养。残酷的战争给它带来一种特殊的猎物——人。但主人们对此并不区分。一样把他们投放其中。那些被“驯化”的奴隶们九死一生出来时尤冠以诺阿斯黑、阿克那、鹿等低贱姓氏。他们代代不忘其间恐怖代代摆脱不了低贱的姓氏所带来的耻辱让这片民风淳朴的土地上的人深受影响。
即便是现在还有上了年纪的人记得龙百川刚继任家主试着模仿中原监狱所引发的自杀悲剧和小规模的叛乱——几个战争中犯错的巴特尔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关两天的惩罚有的暴躁地自杀了事有的则拉上亲友叛乱。
反抗无疑是飞蛾扑火仅仅让龙百川改改关押轻型犯的地方名。而今刑狱诉讼又变了。但它依然令飞鸟这年龄的少年谈虎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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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房里冷得让人难以置信。
飞鸟裹着阿爸的厚暖衣物一进去就蜷缩到墙角里发抖。他抬起泪眼看看只见数十个将被提审的人犯蓬头垢面地卧在对面的草堆里靠挤成一团取暖早已哆哆嗦嗦便再次确信自己已经坐在大狱里了绝望地想哪有送儿子进大狱的阿爸?要是人家知道我狄阿鸟进了大狱还改名叫阿克那阿鸟可怎么办。
听到门“乓”一声对面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他们用野兽般的目光盯住飞鸟身上捂就的厚衣狞笑着往跟前拢。飞鸟虽然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一时只顾藏起自己的脸想要成奴隶了要成阿克那阿鸟啦!
当他再次抬头面前已多出十几条人腿。伴随着巨大的阴影压迫他感觉到自己被巨大的恐惧笼罩胸腔窒息连忙往后退缩紧张地问“你们都是大人不会打小孩吧!?”他硬着头皮看他们的脸希望在里面找个认识的却一个也不认得。也没有人认得飞鸟。他们着实需要御寒之物尚未动手便已自相挤攘。有的说“你这么又大又暖和的衣裳是偷来的么!拿来给阿爷看看。”有的则没有一丝掩饰恶狠狠地威胁“识相点。把衣裳给我!”
飞鸟头皮发麻了一阵相信谁也不会现身来救反而感觉到几分冷静似乎听到阿爸的声音在反复鼓励“不要怕。站起来像我们家的长子。”他这一刹那恨死阿爸在心底酸酸地回答“等我的尸体挂出去。谁都来不及坐牢把我坐死让你没儿子!”
进了班房人犯不能携带凶器。但飞鸟却是他阿爸硬塞给掌狱百户的腰上的短刀未被收去。他把右手下移一握到阿爸皮袍下面掩着的短刀突然之间充满力量和信心因而咬牙决定这么冷衣裳就是命!这么多人踩也把我踩死拼吧!
他早早地把自己的腿蜷到身下便于一扑而起。
一群人犯却当他过于害怕并不在意。他们挤过同类的肩膀凶神恶煞的面孔居高临下野兽般的狞笑震耳发聩争相探出的手臂极像阿修罗界里垂涎鲜肉的鬼爪。飞鸟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们挣夺衣物时的凶残连忙弓起身子喘出野兽的气息冷冷地说“谁敢?!可别后悔!”他的话没起到作用。一位鲁莽的大汉一把扯到他的厚袍使劲往后挣且欢喜地嚷“真是好衣裳快拿来吧!”
他拉扯的气力很大几乎把飞鸟挣翻。
飞鸟紧紧地绷住身再不敢等第二人伸来胳膊吼了一声便扑。他打算一刀刺到对方的胳膊上稍稍震慑场面然后脱掉最外面的衣裳让他们你挣我抢自相残杀。不料对方用劲甚大竟把他扯到怀里。他前面撞到一面软鼓仅犹豫了一下后面就被另一只手扯住。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这几股扯力方向全然不同几乎把飞鸟撕成几瓣。
飞鸟最担心的事未能避免。也许就在下一刹那他就会被挣倒被一群抢夺衣物的男人践踏于脚下;而这一刹那他却格外地冷静。他在计划的落空后只犹豫了那么一下就在自己还没有离开第一个大汉的怀抱前把刀子剖开顶回自己的软腹。
随着一股涌泉第一个扯他衣裳的大汉嚎然大吼。大汉扎着夺衣的架势一只胳膊在屁股上一只胳膊在扬着两条腿都拔着地用力竟不能还击一个劲地往后退。飞鸟脑海一片空白。害怕报复的恐惧让他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手抓住对方的前襟跟按而上一手使劲地剖划。垂死的大汉疯狂地往后挣用全是鲜血的大手推飞鸟的脸一声长一声短地哀号。
在场的人生生被震住。他们猛地向四面八方退让呆若木鸡看着鲜血不断从那条大汉的腹部涌现热气腾腾;又看着被剖开的肚子里涌出大量的肠子一涌出来就往下坠被紧跟不舍的飞鸟踩在脚下拉出数尺长;再看着那大汉轰然倒地离别人世。
飞鸟一回头。后面不远站着的人打了个寒蝉。
飞鸟向前看一眼。几十人你挤我扛地攘成一团。
飞鸟更害怕他们一涌而上的报复脱掉碍事的大袍冲进身侧的人群就是一气狂砍。随着几声惨叫人避得过的过了避不过得张牙舞爪地按他。一人把他持刀的手腕夹在腋下大吼道“打死他!”立刻暴风骤雨般的拳脚从四面八方落在他头上。
飞鸟知道自己不能倒倒地就完了更知道自己手里的刀不能让人夺去便把拳脚牵引向握住自己手腕的人。人流冲涌不定力量只一下就把夹住他手腕的人冲开。飞鸟趁机收回胳膊把刀插到拽住自己前胸的手掌上又向前猛捅。耳朵边是一声一声的惨叫。面前的人顶不住他的利刃呼啦啦地向外逃散腾出大量的空间。背后的人们却怕他得势回头自背后扛了他倒地。
一人抡起铙钹大的拳头骑上便砸他脑袋怒声喝道“打死你个乱咬的狼崽子!”
飞鸟趴在一个两手按地的人身上回不了头干脆在他身上下刀剜剖恶魔般嘶吼“抢我衣裳者死?”片刻工夫他竟在大喝狂问中抓出一条人肠回手甩捂在背后那人脸上。那人惊起带退了好几个人。飞鸟趁机挣扎起身一手拿刀另一手竟挖出一颗人心。人心还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挣脱他那发抖的手掌。他怕拿不住竟不由自主地往一名人犯脸上塞……
有人挺不住了大喊“弄不死他。他非把我们杀完!”
飞鸟第一个反应就是让这样的喊声消失这就扬着短刀往上撵。
他陷入疯狂眼前只有人影的晃动和红黑一片的场景直到被几个冲进来的守狱武士摁在地上还感觉自己在梦里听着武士们一个劲地喊“阿爷。阿爷。冷静点。”才惊恐地问“你们按住我干什么?”
武士们面面相觑说“松了手你可别再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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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狱百户站在外面给龙青云的家臣叫苦“狄岭硬把他唯一的儿子送到我这要我看两个月。我想他药的毕竟是龙岭家的狗断事千户给不给定罪得问问龙岭就一口答应了。哪知道这小宝特天生勇悍一进来就杀伤一片人掏出人心撵人犯……”
那家臣两眼一紧二话不多说就跑。
他冲进门龙青云早他一步知道狗是被人药倒的正用长长的鞭杆轻轻敲击狗倌答林不厄的脑袋每敲上两下问一遍“大意了不?大意了不?”
答林不厄跪在地上痛苦流涕百般悔改。
几个武士纷纷说情嚷道“也不能怪他。那小宝特连我们都骗过了。”
冲进来的家臣不敢惊动这场面一步一步走近龙青云在他耳朵边低声说话。龙青云停住哼哼的笑声一脸不敢信地扭过头问他“真的?”家臣连连点头说“奴才亲眼所见。”龙青云上前勾了答林不厄一脚要他起来问“你说你撵上了他让他当着你的面逮走一只狗?”
答林不厄胸口起伏不定掉着眼泪叫委屈“我打不过他警告他他也不听。晚上竟还敢来偷——狗……”
龙青云看看答林不厄的个头扭头“哎”地一声笑嚷道“你哭什么?你打不过他就对啦。要是打得过我还不高兴了呢。”他又给身边的家臣说“给答林不厄十只羊。让他回家玩一天。”
答林不厄不敢相信地捣了一阵头再一抬头主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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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被掌狱百户送去龙青云那儿傻乎乎地争辩声音透着粗瓷的质感和哑脆“是他们先抢我的衣裳!我不想冻死捅了一气。”龙青云上下打量一阵见他鼻青脸肿样子早已惨不忍睹仅不经意地“嗯”了一声就刨问起他的年龄“你几岁啦?”
飞鸟心想他们先抢我的衣裳我保护我衣裳怎么会由龙妙妙的阿爸审呢?!不会还是因为他家的狗吧。想到这里他连忙见风转舵趴在地上磕头求饶说“我只有十二岁。因为年龄还小贪玩不懂事这才不小心逮了你们家的狗。你就看在我阿爸的功劳上原谅我这一回吧。”
龙青云脑海里的英姿少年被飞鸟这番卑躬屈膝的话破坏得一干二净心头只剩一句话怪不得大女说他胆小二女说他无赖。他面色一变不容置疑地问“听说狱中死了好几个人都是你杀的?”
飞鸟想要杀人偿命了!他一紧张瞪眼瞎说“按说?他们是——自杀而死的!”
他心说“那些人很冷看到我的衣裳又厚又暖和心中暗想冻死是死抢东西被人杀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不如抢那个小孩一回他杀不死我就自己冻死杀得死我就帮我自杀……这难道不是在借刀自杀吗。”
龙青云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一个孩子怎么杀翻几条大人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心想他毕竟是狄南堂的儿子。即使是他家的家臣带兵包围班房把里面的人杀个一干二净谁也不好说什么。一定是掌狱百户哄了他一来好不让他家报复二来逢迎他和他父亲的意愿早让他获得“巴特尔”的称号。他又想按说他能在这么多人的践踏中活下来已经很不简单了!
他盯得飞鸟发毛。飞鸟只好用蝇子一样的声音哀求“龙妙妙和我是同窗;龙琉姝是我的一师阿姐。你就放我回家吧。我以后听阿爸阿妈的话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
龙青云惊叹他拉扯上自己女儿的无耻笑道“还想做瓦里格吗?”
飞鸟把两只手都按到地上低着头不吭声。
龙青云当他心里愿意说“改日和我一起去狩猎。你来指挥大大小小的孩子!”
飞鸟连忙抬头问“那你先放我回家吧?”
龙青云点了点头。可他看着飞鸟缩着脖子搂着被扯烂的宽大衣袍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的样子心里却又很不是滋味便随手招了俩人去送心想我既然见了这孩子的惨象就不能轻易饶恕那些人犯。想到这儿他要来掌狱百户问“百户大人?死了的人犯当真是他杀的?”
掌狱百户苦笑说“那还有假?”
“你哄我就哄我了!可以下犯上该杀的还是要杀!”龙青云停顿半晌又说“把消息放出去最好让他阿爸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