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卡瓦很有自知之名,他能爬到现在的地位和努力的关系满打满算只有半毛钱,事实上,和奥格塔维娅·赛灵斯的故交才是主因。若是没有奥格塔维娅的人脉,只有妄人才会相信瑞卡瓦能爬到现在的地位。从小时候南森林塔楼下的相遇到基维尔珠宝铺里的重逢,再到酒馆里他和阿坎达尔的冲突,瑞卡瓦发现他在每个重要的时间点上运气都堪称爆棚。如果刨去一切莉莉丝眷顾的因素,瑞卡瓦自认为最好只能混成一个流寇首领。
没错,只是运气好罢了,瑞卡瓦自嘲地想。在布洛德帝国,贱民的孩子还是贱民,贵族的孩子还是贵族,每个人从出身开始便背负着所属阶层的印记,牢牢把持资源和权力的贵族阶级明里暗里锁死了上升渠道,最终多数下层民众都只能选择妥协,固守他们父辈的阶层乃至沦落更糟的地步。
瑞卡瓦所见所闻,当一个人选择拒绝妥协,选择坚持不甘时,他已然走在了叛逆的道路上,因为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看得出,那是唯一的路。瑞卡瓦清醒地知道,他身为贱民得到的是贵族级别的资源,因此他完全没有把那些条件比自己差的人批判一番的兴趣。
瑞卡瓦想到了夏洛克·拉维,他觉得他和那位可怜的商人也许并不是什么水火不容的存在,仅仅是恰好站到了对立面罢了,作为一位朽慢瑟斯汀商人,他的道路应该也是有诸多无可奈何的吧?
也不对……瑞卡瓦又觉得该想法有个巨大的漏洞。毫无疑问,出身高贵的人往往善良而仁慈,而出身低贱的人往往狡诈而残忍,这是这个社会所有德高望重的人都反复强调的。瑞卡瓦觉得自己和这些走私商人都能深刻体现后者,但是……夏洛克·拉维是世贵啊,他为何会做出那么残暴的事情?
瑞卡瓦不禁把夏洛克·拉维的事情按照约西亚的精神改编了一遍说给安德斯听,问他看法。
“这好理解的很,在他们这类人看来,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高贵智慧勤劳的贵人,他们有统治世界的权力和义务;另一种是低贱愚蠢懒惰的贱民,他们天生该被统治,就像牲口一样。你说的那位豪商既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妇人,也不是血神面前万物平等的痴呆教士,而是既有阅历又有能力的领导者,怎么会在乎牲口呢。”安德斯说得慷慨,脸上没有一丝愤怒或是得意的神色。
瑞卡瓦不清楚这些见解正确与否,可他觉得,那些贵人们很有可能真是那么想的。因为细细回想当初在初林要塞领主府里陌生的年轻血族们看他的脸色,似乎和看到一身烂泥的牲畜没有什么区别。他目光深邃,直盯着安德斯,问:“那你觉得自己是牲口么?”
“我虽出身卑微,行事粗俗,但自问聪慧与勇气,不劣于他们。若是我有那么多本金,挣得利钱不一定比他们少。我若是真像愚民般服气了,又怎么会从一穷二白拉扯出一番事业,结果都给将军抄了去呢。”安德斯慨然道,瑞卡瓦无法从他目光中找到一丝犹豫,毫无疑问,他极其自信,对自己的话语也是绝对真诚。
“我也不服气,不然我斯巴达克也不会造反。”瑞卡瓦苦笑一声,“呵呵,其实你我都是一类人,只不过擅长的事不同。你会做生意,可我只会杀人。”
深深思索着安德斯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心里有种严重的气闷感。一群被蛮子、叛军、反民轮着摁在地上打的主,居然也配把他当牲口?如果大人物们真的拿他当牲口看待,他还不如投马虏去。尽管马虏同样是小族凌大族,但至少敬重勇士这点是实打实的,瑞卡瓦自负地认为他还是当得起勇士的称呼的。
既然我被视作禽兽,那我自然可以无视掉忠诚、善良之类美德,毕竟这都是智慧生物的特质,不是么?瑞卡瓦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失神地看着天顶,一言不发。赛灵斯家的人,到底是怎样看他的呢?离赛灵斯越远越久,赛灵斯家族在瑞卡瓦身上的威压就越来越轻,联系更是越来越疏离,以至瑞卡瓦的叛逆思想在脑海中死灰复燃。
等到安德斯离开,瑞卡瓦再次拿出约西亚给自己的信件,上面只有十分简短的一句话:“包围克尼亚斯。”
瑞卡瓦本想等后方大体安定了就开始一轮在卡赛利亚境内的大流窜,务必要把卡赛利亚西部搅成一团乱麻。可约西亚的信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克尼亚斯,有什么好打的?克尼亚是卡赛利亚王国南方雄城,防守完备,即使包围了也打不下,意义更是寥寥,还有可能引起卡赛利亚震动而遭受围攻。作为任务是深度搅屎的农民军领袖,他看不出包围克尼亚的好处。
忽然有那么一刻,瑞卡瓦想到,要不要自己干脆和约西亚一刀两段,干脆造反造到底得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混成第二个威廉王呢。可……若他真是彻底反了,他还如何再去见奥格塔维娅呢?
……
“这封信,送到露普联邦的卡尔·赛灵斯,也就是我父亲那里;这一封,送给宛湖不死者军团的军团夏普。”
今天的阳光依旧很好,前不久刚刚送走前来调查夏洛克·拉维死因的托勒马克商人的约西亚对工作依旧充满干劲,他把两份信交到巴特莱手中,让他安排人去送。
“宛湖?那可在沃尔纳,我们派人穿过扎木花拉控制区么?”巴特莱一边收信一边问。
“可以从亚兰绕。”约西亚说,“部队聚集了多少了?”
“还差四成就全到了。”
“佣兵呢?”
“只到了两队,其他的估计还在海上漂着呢。”
“很好。”约西亚说着桌上又抽出一份文件,打开阅读。
巴特莱看暂时没有工作,便问道:“那我先去帮你安排寄信的事了?”
“好。”约西亚说着端起红茶喝了口。可他的手毫无预兆地一抖,茶杯摔在桌上,流了好大一摊水。巴特莱被声音吸引,回头看着约西亚,他正盯着文件一语不发,神色出乎意料的凝重。巴特莱不由问道:“怎么了?小赛灵斯大人。”
约西亚一动不动,怔了好久。等到沿着桌边下落的茶水都流光了,他才慢慢抬起头,神色复杂。
“怎么了?”巴特莱又问了一遍。
“这是一份线报……”约西亚缓慢地站起身,负手在屋内走了两圈,接着说道,“说实话,我真没料到。”
巴特莱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少主,等待着他说下去。
“北格诺尼亚公国为比利提斯的战事出兵了……北格诺尼亚军队穿过瓦里安要塞南下,分兵收服了比利提斯西北方的领土,不少比利提斯领主和将领反正。他们正在比利提斯城一线与联军对峙。”
巴特莱越听越惊,听到最后眼睛都瞪成了一对铜铃:“黑锋堡是南下上瘾了么!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支援卡赛利亚王国,把北格诺尼亚赶回北方,并要求海洛依丝大人行文斥责北格诺尼亚人的挑衅行为。”
“不。”约西亚淡淡道,“计划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