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多数人——尤其是那种睡前需要阅读几页文字的人,睡在夏兹房子中那间所谓的客房里时一定感到十分困惑,因为房间里一本书也没有。倒是客厅的书架上摆有各式各样文字平庸的现代小说。至于在夏兹当做书房的房间里,书柜上的小说大多是写实露骨的恐怖故事,而且多数被伪装成教科书。当中也有几本精神病理学家与擅长剖析痛苦的作者,例如芭芭拉·怀恩和汤玛士·哈里斯所撰写的小说。不过多数关于工作方面的藏书,内容比小说所敢描绘的来得更诡谲也更残忍。如果开设培养连续杀人犯的职业课程,她的藏书一定可以当成指定教材。

书柜底层放着几本令她感到有一点不好意思的书——关于恶名昭彰的连续杀人犯的低俗犯罪纪实传记。书里记载着这些连续杀人犯可怕的别名,以及他们夺取数百人信任与生命的轰动事件。摆在这些传记上方的书籍则以较正派的笔法书写同样的一群罪犯。充满预示性的文字从社会学与心理学层面——有时候甚至不合逻辑地——提供思考周全的惊人内幕与见解。

接着,任何人若坐在夏兹放有笔记本与笔记型计算机的书桌前,在与视线等高之处将可发现退役警察打击连续犯罪者的故事。犯罪侧写的初期发展花了将近二十年,所以先驱们现在已陆陆续续退休了一两年。他们决心增加自己的退休金,所以通过记述自身著名的成功案件并且轻描淡写地粉饰自己的错误,生动地说明他们对这门最新人文科学的贡献。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们全是男性。

这些自传的上方是一些艰涩的东西,像是标题为《性谋杀的精神病理学》、《犯罪现场分析与连续强暴之临床研究》等书籍。书柜的最上层放有法律条文选编与一两本《警察及刑事证据法指南》,唯有这些可以看出她渴望成为追捕连续犯罪者的猎人,而非被警方追缉的猎物。她的藏书十分多元,不过由于夏兹加入特别小组才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她还没开始添购书籍。如果光靠通晓文本与理论就能捉拿罪犯,夏兹绝对会创下全国最佳逮捕纪录。

尽管其他三人百般劝诱,她还是借故推辞了咖喱饭局后的夜店小酌。原因不单只是她从来不是那种适合上夜店的人,或者今晚她的空房比DJ或酒保所能提供的任何东西都更具有无限的吸引力。事实上,整个晚上她一直坐立不安,急着想回到计算机前完成当天下午开始的数据库比对作业。自从东尼派下他们的作业后,三天来她利用每一分每一秒的空闲时间,吃力而缓慢地完成三十笔案件摘要。

她终于有机会将阅读到的一切理论与诀窍付诸实际运用。她彻头彻尾地读完所有数据,而且不只一遍,是三遍。直到她确定自己在脑中能清楚区分所有案例,她才走向计算机。

夏兹所用的数据库,早在她从同学那儿拷贝而来时就已不是最新的软件,而现在它几乎可以成为计算机博物馆里的展示品了。不过只要数据库还有最新的附加功能,对她而言已是绰绰有余。这套软件清楚地显示所有数据,让她在分类各种信息时能自行建立类别与衡量标准;她也认为数据库的运作方式符合自己的直觉和逻辑,因此相当易于操作。当天一早她便开始输入各项数据,专注在工作上,甚至没有离开屏幕,起身烹煮午餐,而只以一根香蕉与半包消化饼果腹。后来她还得将笔记型计算机倒置过来,清除掉在键盘里的碎屑。

此刻,脱去漂亮衣裳、卸下妆的夏兹满心欢喜地重新回到计算机前。鼠标光标随着指尖点击着按键而移动闪烁,开启数个选单。这些选单比餐厅菜单上所供应的任何东西都让她更感兴趣。她将命名为“离家出走”的目录依年龄排序,并打印结果。她又如法炮制地整理了地理区域、身形、过往警方联络记录,以及交叉比对他们的家庭状况、酒精与药物使用经验、已知性伴侣和兴趣。负责案件调查的警官并非如此在意他们的嗜好。

夏兹钻研印出的资料,一一阅读后再分别摆在桌上,好让她能更快速地相互比对。她注视着窗体,心头慢慢燃起一股兴奋之情。她再次仔细检查,与资料夹里的照片做确认,以免只是自己强自慰解地认为发现了什么其实不存在的东西。“喔,你们这些漂亮的女孩儿。”夏兹惊呼地发出长长的轻叹。

她闭上眼,深呼吸。当她睁眼再看一遍时,所发现的事情依旧——七名有许多共通点的失踪少女。首先,正向性相似。皆留着鲍伯头的深色短发,拥有一双蓝眼睛,年约十四或十五岁,身高在五英尺二英寸至五英尺四英寸之间,她们与父母或其中一方同住。在每个案例中,亲属、朋友都告知警方他们对于女孩的失踪感到困惑,因为他们深信少女没有需要跷家的确切理由。七名少女失踪时几乎都没有带走任何物品,不过从伴随她们一同消失的衣物来看,女孩儿们离家前至少换过一次衣服,这是警方未曾认真觉得她们被诱拐或谋杀的主要原因。失踪时间可用来强化这个观点——让家人为之忧心的女孩皆照常出门上学,但其实并未到校,也谎称晚间的行踪。而且——虽然这一点无法量化让计算机处理分析——她们都有着类似的特质:她们风姿撩人,在镜头前的模样心照不宣地显示出她们已脱去纯真之样。无论自知与否,她们都十分性感。

接着,反向性相似。七人均不曾为政府收养,也从未惹事而被逮捕。朋友们坦承闲暇时会喝一点酒,但是没有明显药物滥用的情况。七个案例中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少女们曾卖淫或为性侵受害者。

这个群组里当然也有一些冲突点。三人有现任男友,四人则无。地理区域也毫无关联,最北至桑德兰,埃克斯茅斯为最南端,两地间则有史云顿、格兰瑟姆、塔姆沃斯、维冈与哈利法克斯。案件发生时间横跨六年之久,发生间隔也不一致,并未随时间流逝而缩短。夏兹原本预期如果眼前这些女孩真是连续杀人犯的受害者,案发频率应该会逐渐密集。

不过另一方面,或许还有她所不知道的受害少女也说不定。

夏兹于星期天早晨醒来时,试着强迫自己继续睡下。她知道若要让搜寻理论中、受害人群组里的关联性有所进展,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而且不能操之过急。昨晚约莫半夜上床就寝时,她与自己约定午休时间要打一通电话完成此事,但是她的脑袋转个不停,一直辗转难眠到六点四十五分,她终于晓得自己等不了这么久。

事情的进展掌握在他人手中,自己无能为力,为此感到十分恼火的夏兹,只好一把掀开棉被。半个钟头后,她加速冲上M1公路的斜坡匝道。

刚才起床后,夏兹淋浴、着装,并且在收音机播报新闻的背景声中灌下一杯咖啡,让思绪暂时搁置一旁。如今空荡幽暗的树林小径在眼前延伸,她再也无法借由其他事物分散注意力。单有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并不够,今日,甚至东尼·希尔充满智慧的话语也无法让她静下来。夏兹不耐烦地将歌剧咏叹调的录音带放进音响,放弃假装心神专注。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除了握着方向盘,她无事可做,只能让回忆在脑海中轮转,仿佛一部部在阴雨的星期天放映的老电影。

当夏兹将车子开下巴比肯复合式地下停车场的斜坡时,时间将近十点钟。她很高兴停车场的管理员还记得她,而这正是她所希望的。虽然管理员看见她带着犹豫的笑容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显得一脸错愕。“嗨,陌生人。”他爽朗地说,“我们很久没看到你出现啦。”

“我搬家到利兹了。”她说,并且小心地避免提到任何关于自己何时搬家的暗示。距离她上一次到这儿已逾一年半,但是原因无关他人,而是她自己。

“克莉丝一定没料到你会来。”停车场管理员从位子起身向她走去,并跟着夏兹步出管理亭走下台阶。

“只是临时起意,绕过来看看。”她打开车门,含糊地说。

管理员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你要在这儿过夜吗?”他问,一边皱着眉头扫视停车场,寻找一个恰当的空位。

“不,我不打算久留。”夏兹坚定地说,同时发动引擎,跟着管理员缓行在车道间,然后将车子停入他所指示的位子。

“我开门让你上大楼去。”当她下了车与他并肩而行时,他说道,“那么,天寒地冻的北方是什么样子啊?”

夏兹微微一笑,只回了一句:“足球队比较厉害。”管理员推开沉重的玻璃与金属门,挥手示意她进去。还好我不是秘密恐怖分子,她在等电梯时如此想着。

夏兹在三楼铺了地毯的走廊上停下脚步,深呼吸后才按下门铃。铃声响后的寂静里,她徐缓地呼出热气,试图遏制让胃像按摩浴缸般翻扰的紧张情绪。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她听见微弱的足球赛转播声。接着厚重的门微微开启。

门后是蓬乱的栗色头发,一双惺忪的褐色眼睛下带着黑眼圈,应门者的双眉间因蹙额而出现皱纹。对方用手掌捂住塌扁的鼻子与半压抑的呵欠,指间还夹着雪茄,而指甲修剪整齐干净的手指扣在门边。

夏兹难得地微微露齿而笑,眼里尽是笑意。一阵暖意让克莉丝·狄凡心软了,而且这不是第一次。她的手自嘴边移开,双唇依旧微张,她先是感到惊讶,然后高兴,而后惶恐。“有机会跟你喝杯咖啡吗?”夏兹问。

克莉丝犹豫地退后一步,将门打开,“你还是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