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巨龙之威相比又如何?”
“我查过古书,这是以人力而言,可以克制巨龙的极少的法术之一。”安清夜眸色闪动,似乎猜到了弥川想要说什么。
“既然能封印巨龙,对于富足四海的帝王来说,进而湮灭之,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弥川皱眉问,“为什么钱镠不自己动手,偏要把这个难题留给后代呢?”
话音未落,只见最远处的潮头已经出现,先是白色的一点,旋即放大,汹涌磅礴,如同万马奔腾,迅捷无匹地向岸堤处推进。若说在云梦泽看到的风暴是狂乱凶厉的,那么此处钱塘的潮水却是有序的,稳稳往前推进的,仿佛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奔腾而下,气势慑人。前潮已经击打在美人坝上,轰的一声,激起十数米高的浪头往回扑,而后浪又一波波地涌来,延绵不绝。很快,美人坝已经如同一条水蛇,被钱塘潮水重重包围了。
弥川与安清夜却惊诧地发现,窄窄的美人坝上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将海潮的喧哗和波涛隔在了外边,而他们身上连一滴水都没有溅到。
“真神奇啊!”弥川忍不住感叹。
“弥川,如果你是钱镠,你最爱的王妃想要看海潮,你会为她修这条堤坝吗?”安清夜的声音冷静地从滔天水声中插了进来。
“当然不会啊,这么危险。”弥川脱口而出。
“我查过资料,钱王妃归乡省亲之处其实并不需要经过这里。”安清夜明秀的双目轻轻眯起来,显得意味深长,“那么,这座坝是用来做什么的呢?王妃明知危险,为什么还要执意看海潮呢?”
四
海潮越堆越高,泼洒如雪。
安清夜的话语一句句钻进弥川耳中:三千弩箭的法阵、巨龙之魂、钱镠王妃……看似一件件清楚的事,其间却又有无数谜团,牵扯不清。
两人沉默着观潮,没有人注意到,一直不敢探出脑袋来的小淘仔被巨浪的声音所吓,刺溜一下蹿了出来,想沿着美人坝往后边跑。
只是它用力一跳,竟然将那块铁券也带了出来。铁券落在地上,又反弹起来,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弥川与安清夜见状面面相觑,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浪头的方向与力度却突然变了。浪潮如同脱缰的野马,开始凶狠地拍打在美人坝上。安清夜拉起弥川就往后跑。而海潮却并不肯轻易放过他们,追着两人的身影,一截截地赶上来。美人坝上原本似乎存在一层无形的结界,此刻却被凶狠的浪潮一层层地拍碎了。而坚固的坝体此刻在巨力作用之下,就像是豆腐砸在地上,立刻支离破碎了。
他们往前跑一步,身后就有一寸坝体裂开,情况凶险万分。这样危急的时刻,水声、呼啸的风声,几乎刺破了弥川的耳膜。可是另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却让她生出几分踌躇,忍不住回头。
“阿留……阿留……”
她的脚步只慢了这一下,身后波浪便即刻卷到,像是有一股大力,立刻将她拖入了海潮之中。
“啊--”尖叫声刚出口,弥川就觉得腰上又被一股轻柔的力量带住,将她往回拉。
两下相持,她的身体慢慢悬空,被一股透明的潮水包裹起来,如同无形的茧,动弹不得。隔着水帘,弥川看见安清夜的指间散发出一道奇异而坚韧的光亮,拉住自己,在同潮水抗衡。尽管脚下的美人坝已经被尽数冲垮,他却微悬在半空中,不曾放弃。
弥川身处在水茧中,耳边叫“阿留”的声音愈来愈明显。她大脑急速转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所幸她作为历史系学生的素养还在,江浙史的课上老师不是说过吗,吴越王原名钱婆留,婆留……婆留……便是阿留吗?
弥川万分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厚厚的水壁,可好不容易触碰到,指尖却一片冰凉,并无异样。她忽然生出悔意,如果她还有以前的本领,或许就能读懂水中的龙魂在同自己说些什么了。
“阿留?你是在叫钱镠吗?”她忍着疼,试探着问。
“你是阿留派来的?”眼前旋转的水壁如同一块屏幕,上边竟显出了一行凸起的字。
弥川摇头。
“你从何处拿了铁券?”
“钱王的三十六代孙……拜托我们来这里……湮灭龙魂……”弥川断断续续地说着,只觉得身后的浪潮又一次激烈涌高,“以报杀妻之仇。”
“钱王三十六代孙……杀妻之仇?”这行字出来得甚慢,显然是对方有些困惑。
“如不是你当年大兴水患,卷走王妃,钱王何至于三千强弩射海潮布下法阵,将你困在这里数千年?”
“哈哈哈哈……”海潮声刹那间仿佛化作了长笑声,就像一个人困苦到了极点,刹那间爆发出来,隐隐竟有一丝绝望。
狂澜怒卷,黑云压地,弥川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觉得身后拖着自己的力道倏然加大,自己离安清夜也越来越远。
“安清夜!你走吧!”弥川用力挣了两下。这里不比洞庭湖,当日是魂瓶替他们挡下一击,收服了龙魂,此刻没有三千强弩,几乎没有人力可以与这力量抗衡。
安清夜兀自站在波涛中,他修长的身影相比起天地之威,显得那样渺小。可他却立得笔直,如同疾风暴雨中的松柏,未能有任何力量能令其摧折。
“钱王妃,当年钱王三千强弩将你驱逐出吴越国,你可是不甘心,才每年来此,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亲自将你接回身边?”安清夜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传入了波涛深处。
海浪蓦然静了静。
弥川从半空中掉落下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钱王妃?龙魂怎么会是钱王妃?莫非,钱王妃被卷入钱塘潮后,魂魄存留至今?
安清夜凌空跨上数步,稳稳将她接住,伸手揽在她腰间,与她并肩而立。
碧浪深处,一道纤长优美的身影却闪现出来--那是一条白色的龙影,远远没有云梦泽的赤龙那般巨大,通体雪白,唯有一双眼睛是红色的,仿佛是由天地间的灵气所铸就,竟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等到小白龙游近,弥川才发现,它并无真实躯体,更像是用雾气堆成的,举止轻灵,游到安清夜身前盘旋两圈,问道:“你竟然知道我是谁?”
“人人都以为当年钱王为你射杀海潮,镇压水患。实则,钱王当年以三千强弩法阵封印下的,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因为,王妃你,便是白龙所化!”
白龙闻言沉默了片刻,扬了扬头:“年轻人,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五
钱镠遇到阿沐的时候,甚至还没有“钱镠”这个名字。那时大家都叫他阿留,婆留。他只是个农户的儿子,家贫如洗,幸而生逢乱世,凭借一身武艺,在唐末的军阀割据中,渐渐崭露头角。
虽说乱世出豪杰,小小一支武装若要壮大,却也殊为不易。适时,黄巢叛军自北向南而来,阿留麾下不过几百兄弟,却接到上级命令,要阻挡十倍于己的敌人。年轻的绿林统帅纵然有无数计谋可想,却终究苦于无米下炊。
这一晚,阿留宿在杭州湾附近的一个渔村,除了值夜的士兵,这片滩壁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苦思良策。再过两日,黄巢的军队便要从海路而来,迎面撞上的话,几乎没有胜算。正烦恼着,却见一个绰约纤细的身影挎着篮子走来,看清眼前的年轻人,才“哎哟”一声,脆脆地叫了声:“官爷。”
这个少女并不像普通乡间女孩那般怕羞,黑夜之中,一双眸子璨璨的,尤为好看。
婆留便起身让她:“姑娘深夜行路,该当小心些。”
少女落落大方地立定,微微歪了脑袋,笑问:“官爷,您是在担心两日后来的黄巢叛军吗?”
婆留闻言怔了怔,点了点头。
“那就恭喜官爷啦,马到功成。”少女笑了笑,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小姑娘懂什么?”婆留失笑,忽然觉得郁闷之际,得这样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说话解闷,倒也消弭了不少愁思。
“你以为我是瞎说吗?官爷你看这天色,远处闷雷隐而不发,已有数日了,这是大风暴的前兆呢。明日黄巢船队行至此处,正好遇上风暴。就算上了岸也能被官爷打得七零八落呢!”少女认真地说,“不信的话,咱们就赌一赌?”
婆留闻言精神一振,细观天色,果然如少女所说。他不由燃起了几分希望,笑道:“小姑娘,赌什么呢?”
“你若打输了,我也不好意思要你什么了。你若赢了呢,就……送我十两银子?”少女眉眼弯弯,笑得可爱。
夜色之中,婆留站起来,他的身形修长,面容黝黑英武,却郑重地与少女击掌立誓,只说了一个字:“好。”
少女挎着篮子跑远了,他才记得大喊:“喂,姑娘,你叫什么?”
声音遥遥传回:“阿沐,戴家村,阿沐。”
一日之后,果然,毫无征兆地,水路掀起飓风暴雨。黄巢军队凌乱登岸,被早已埋伏好的婆留军队打得一败涂地,狼狈败退回北方。婆留一战成名,势力越来越大,三年后,已经割据一方成为霸主。
这一日临安附近的小戴村,被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平静。农夫村妇们挤在路边,看见有一人从高大白马上下来。这位年轻的统帅一身戎装,肤色黝黑,眉眼凌厉,神情坚定,径直问:“请问这村里可有一位叫阿沐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