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眼尖地看到老太太的眉尖蹙了蹙, 忙向那小丫头使眼色,嘴里却再公正不过地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跟谁出去的?出去做了什么?”
小丫头没看懂大奶奶的眼神,犹豫了一下, 实说道:“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晚饭, 吃完了之后她去送碗筷, 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等再回来的时候我都描了一个花样子了。算起来, 前后都快有两个钟头的样子。”
“那就是说,你也不能确定她就是出了园子了是不是?”大奶奶趁机递话。
小丫头这回听懂了,忙点头, 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老太太出声了:“行了,淑娴, 你也不用顾及我的脸面了, 这时候还是查清事情的真相重要——总要给她家里人一个交代!”
大奶奶被当场打了脸, 很有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的感觉,脸上不由就有些讪讪的, 连话也不大说得出来。
老太太叹口气,亲自跟那小丫头说:“你不用怕,实说,后面还有什么?”
小丫头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说:“后来她回来就睡了。”
“单这些也不能说明什么。”老太太揉了揉额头, 指派身边一个人说:“你去问问昨天管园门的是哪几个, 看看她们知不知道吉祥儿出去过没有, 若是出去过, 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跟谁出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
又问那几个小丫头:“昨天晚饭后吉祥儿有去找过你们吗?”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不一会儿出去问话的人也回来了,回话说:“都说没见过。”
大奶奶这才找回面子来,就说:“那看来是真的没出园子了。”
老太太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就算她们有谁看见了,在这风尖浪口的,还肯说出来?”
大奶奶一滞,暗自腹诽:那你还派人去问?
老太太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笑笑:“我也不过尽人事问问罢了,或许有那么一个半个忠心的肯说实话呢?”
这一竿子下去就是打翻了一群人,顿时个个噤若寒蝉。
老太太又说:“我们过问了,就说明我们并没有草菅人命。问不出个结果来却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我们不是升堂断案的老爷,有那洞悉案情的本事。尽了心,就罢了。她家里人那里……”
说到这里,之前被派去通知吉祥儿亲属的那个丫头连忙出言提醒:“她有个哥哥。”
老太太就说:“她哥哥那里我们也就交代过去了。虽说最终没给结果,左不过多给点银子安抚一下就是。”
大奶奶连忙低头称是。
老太太接着说:“其实不过一个小丫头,或是可能跟谁拌了嘴了一时着了气,又或是有些什么别的一时为了难想不开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哪家哪府少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今天知道也就知道了,却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的到处去说嘴。”
这却是在封口了,众人一凛,更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老太太满意的看了看她们,对五爷招手:“云辉,我们走吧。剩下的事留给你大嫂子处理。”
“可是……”五爷为难地看着犹自呆呆傻傻的舒舒。
老太太皱眉。
大奶奶忙对五爷说:“小丫头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怕是有点被吓到了。让人送回去,睡一觉就不妨事了。”
五爷便只好丢开手了,大奶奶这里自安排人送舒舒回去。
舒舒一被送回去竹园里也着了忙,一半是隐隐约约听说菊园里那里出了事似乎死了个丫头什么的来探听消息的,另一部分是看舒舒是被人送回来来看热闹幸灾乐祸的,自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真心担心舒舒的。
青书因为守着四爷走不开,迎到门口的大丫鬟只有茹竹。
茹竹瞪走了一干好奇围观的小丫头们,谢过大奶奶那边的人把舒舒扶进了屋。
因为她是从四奶奶这边来的,所以也没送她回四爷那里,就直接带到了四奶奶屋中——也是怕四奶奶有什么要问的意思。
四奶奶看舒舒只那么呆呆的,也不好问什么,又让茹竹把舒舒送回了自己的房里。
茹竹服侍她上床,因为她被褥都抱到四爷屋里去了又给她重新铺了被褥,好在刚到秋天,抱到四爷那屋的只是一条薄被,所以屋里的被褥还够用。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茹竹才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舒舒还是不说话,却突然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眼泪。
茹竹被吓到了:“好好,我不问了,你先躺一躺,等到想说了再告诉我们行不行?”
舒舒不语默认,茹竹叹了口气离开了。
本来她还想多陪一会儿舒舒,只是眼看着饭点就要到了,她还要陪四奶奶去老太太那里服侍。
茹竹走了之后房间便只剩下舒舒一个人,舒舒终于忍耐不住把头埋进被子里放声嚎啕起来。
其实老太太那一巴掌之后舒舒就已经有些清醒过来了,虽然还有些迷瞪,旁人的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吉祥儿同屋那个小丫头的话在旁人听来再正常不过,她自己心里却是清楚明白的很。
吉祥儿哪里是熬坏了眼睛,分分明明就是哭!
舒舒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告诉吉祥儿那个噩耗,等她自己慢慢的知道不好吗?
虽说长痛不如短痛,可是短痛有时候也实在太猛烈了些,这个结果,别说吉祥儿承受不起,连她也承受不起啊!
偏偏这一切还不能告诉别人,把自己牵扯进去还是小事,吉祥儿的名声全要被毁了——为情自杀这种事,在自己原本那个年代也许就惹人唏嘘一声罢了,在这里却是等同于不守妇道这样的丑闻!
可这样一来吉祥儿岂不就白死了么?
只她一个,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是为什么死了,所有人都只会认为她死的不明不白,糊里糊涂。
再想起老太太那冷冰冰的话,“其实不过一个小丫头”,“这也是常有的事”,“左不过多给点银子”……
原来,这一死,左不过多得点银子。
由人及己,舒舒突然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若是有一天,她被四奶奶被三爷逼得走投无路,就比如,那天四奶奶没能及时出现,她被三爷拖到了柴房里去,那最后,是不是也左不过多给点银子给她爹娘?
原来,这才是一个深宅大院里小丫鬟生命的真谛啊!
舒舒哭着哭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里也在哭,一半哭吉祥儿,一半自伤,等最后真正醒过来屋里已经是一片漆黑。
舒舒跌跌撞撞地跑到菊园去问:“吉祥儿呢?”
只得到一句冷冷的回答:“被送出去了。”
她连吉祥儿最后一面也见不成了!
舒舒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竹园里,呆了半晌,才想起来去翻出一锭香。
这锭香怎么得来的连舒舒自己也忘了,大半是四奶奶赏的,总归是好东西。
舒舒找了个僻静无人处把香点燃,低声祷告道:“吉祥儿,我不能送你了。”
只一句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舒舒也没去擦,横竖一会还要再流,擦它做什么?
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能不说。
舒舒定了定,颤声道:“我知道你死得屈,可是我谁也不能告诉,连哥哥都不能,虽然,你是为他死的,可他到底是我亲哥哥,我不能让他一辈子心都不安是不是?”
一会又哭:“其实哥哥从头到尾也不知道你,所以一定要让一个人心不安的话就让我一辈子心不安吧。”
“你也不用一辈子心不安!”
黑暗里突然跳出个人来,舒舒被吓了一跳,失声问道:“谁?”
“嘘——”
那人先示意她低声,然后才慢慢走到她的近前,说:“是我。”
“小蝉?”舒舒低呼,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刚的话她听了多少去?
她是恨着自己的,会不会把那些话宣扬出去?
若是宣扬出去,那自己可是该死了,吉祥儿都死了,她还毁她的名节。
“你也不用怕。”小蝉向她笑笑:“不错,过去我一直是恨着你的,不过,现在我知道错了。”
“啊?!”舒舒被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弄呆住了。
小蝉叹了口气说:“过去我们一直一起的,突然有一天你就高我一头成了大丫鬟了,我难免心中会有些不平衡,明明我们一样的人,为什么成为大丫鬟的就是你而不是我呢?”
舒舒无奈地笑笑,其实她说的未尝也没有道理,若自己跟她换位相处,说不定也要生出些嫉妒之心的,只是,她却一定不会因此害人。
小蝉模糊的看到她笑,知道她有些不以为然,也笑说:“其实单为这些,我也未必肯害你,真正让我起了害你之心的是三爷让我送东西给你。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懂了,怎么奶奶,爷,一个两个看上的都是你,而明明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她们就视而不见?”
舒舒听到这里倒奇了,她不是早跟三爷那什么了么,三爷对她视而不见又从何说起?
不过,这话却是不好问出来的。
小蝉又说:“三爷在我们府里名声不大好,这我是知道的。可是那天在去厨房的路上三爷叫住我让我给你送东西的时候三爷一直对我笑,说话又和气,迷迷糊糊的我就起了些不该有的念头,想着,怪不得那些女孩儿都肯跟三爷,换作是我,大概也是肯的吧。可是,为什么他看中的偏偏是你而不是我?”
舒舒这时候背后淋淋的出了一背冷汗,如果事实真是像小蝉说的这样,她是因为要替三爷给她送东西才跟三爷搭上话的,那么,一直以来竟是她理解错了,这样的话,当天柴房里那个人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