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正很气闷,他不过是稍微使了点脸色,耍了点小脾气,表达了一回他身为丈夫男性尊严不能被挑衅的气概,结果曼曼不仅不来低声下气的赔礼认错,竟然……跑了。
白术在一边小心的陪笑:“小的怕苏姑娘出门上街有喜欢的东西不好意思买,便私自做主给了司玲姑娘二十多两碎银子……”
陈云正不吭声,心里却想:她会买什么回来?好像的确许久没带她出门好好逛逛了。说来也是她失职……
可是她怎么能一个人出去?怎么也得他陪着她去?她就连这份示好的机会都不留给他?太过分了。
白术还在一旁唠叨,陈云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在心里琢磨,曼曼会去哪儿?三个人都是年轻姑娘,不会遇到花花公子恶霸调戏吧?
白术也是个蠢的,怎么就没多叫几个人跟着呢?
白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六爷划成了“蠢笨”一列,还在嘀咕:“苏姑娘一大早就给温先生备了礼,小的瞧了瞧,都是极好的,只是有两样东西,只怕是放不住,一样是姑娘叫人新烤的点心,还有就是新摘下来的两筐青菜……”
礼?礼!
陈云正忽然跳起来。他这会才意识到自己耍小脾气不要紧,错过了正经事。他忙忙的吩咐白术:“别愣着了,快去给温先生、温师母送过去。”
白术得了吩咐,立刻转身去办。陈云正则坐在那里懊丧不已,礼到人没到,少不得又要被师母取笑了。
唉!他捶了捶头,什么时候生气不好?非得这时候闹脾气,整天气恼别人说自己年轻气盛,没有担当,只有任性冲动,自己还一向不服气,可今天的事再一次证明,他还真的是孩子气有余……
陈云正一天都没出门,只写了几封信,吩咐白莪送出去,便待在书房。
曼曼一直没回来。
陈云正坐立不安,有心叫白术带人出去问问,又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曼曼虽然喜欢安静,但她喜欢自由,如果她才出门他就管东管西,束手束脚,只会惹来她的反感。
算了,再等等。
她总要回来吃饭的。
但一直过了正午,白术已经问过三次陈云正要不要摆午饭了,曼曼还是没有一点消息。陈云正恼怒之极,又不愿意被身边的人笑话,便平静的放下书,道:“摆到书房吧。”
他不饿,所以午饭吃的没滋没味。到最后索性一推碗筷,道:“不吃了。”
拉开门就走了出去。人都站在大门口了,心里还在彷徨,甚至虚弱的替自己辩解:我不是去寻曼曼,我,我有事……
对,他是男人,哪里能跟女人似的整天守在家里,他大可以想出门就出门。
陈云正终于找了出门的借口,连个底下人都没带,就那么信马游缰,自己出了门。
绕遍了繁华的主街,也没瞄见曼曼一星半点的影子,气的陈云正直咬牙。好啊,你倒是逛的心满意足,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天气晴好,暖风拂面,原本是十分惬意的春天,可陈云正心里有事,无暇顾及春日美景,倒走的一身是汗,莫名其妙的烦躁。
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的公子,见是他,不禁咦了一声,道:“这不是言直吗?”
陈云正定睛一看,原来是书院里的同窗宋瑞,忙拱手行礼:“承吉兄——”
两人互叙寒温,便相邀着去酒楼喝两杯。
宋瑞要比陈云正大上七岁,本是京城人士,只因父母早丧,便来此地投亲,现寄居在舅舅家中,因聪明好学,便托了人情,一直跟着温先生读书,今年八月,也要下考场的。
宋瑞因为寄人篱下的缘故,为人一直很敏感,但他性子柔和,为人宽容,对他不喜,以至于让他不快的人,他顶多是敬而远之,从不与人结怨。
陈云正则是因为年纪最小,读书最有天分,温先生没少当众赞不绝口,是以他在这些同窗中极有口碑。况且他会说话,又没有骄纵轻狂的作风,众人都十分喜欢他。
宋瑞也不例外。
是以街上遇到了,便主动前来打招呼。
两人要了一桌子菜,两壶酒,便坐下小酌。宋瑞问陈云正:“言直准备的如何了?”
陈云正笑呵呵的道:“先生同我说过了,我虽然还算有些天分,但毕竟年纪太小,阅历太浅,就算去考,估计也没什么好名次,他原本是不赞成我下场的,可是我爹一力促成,他也只好顺水推舟了。我自己无所谓,考得中是运气,考不中,就当是历练了。”
宋瑞笑道:“言直天分超常,虽然此次未必有好名次,可早晚有虎跃龙腾之势,不必忧心。”他是很喜欢陈云正的性格的,说这话也是真心实意。
陈云正便笑道:“随缘吧,倒是承吉你是如何打算的?”
宋瑞也没隐瞒:“今年不中,我明年便要回京了。”
陈云正是略知他的家事的,便疑惑的问:“你家里不是没什么亲人了吗?在这不也挺好?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欢欢乐乐的,不比你孤零零的在京城好的多?”
宋瑞笑道:“父母早已亡故,但还有家族旁枝,当初也是舅父、舅母一力相邀,我盛情难却,不想让两位长辈寒了心,所以才不远千里南下的。如今我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也该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还是早些回家,也好说亲……”
这话倒是实话,他在舅父家里始终是寄居,不是自己的家,真要说亲、纳聘、成亲等等仪式,还是要宋家人出面才更合情合理。
陈云正便笑问:“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成家立业,人之天伦嘛,不知道宋兄可有意中人?”
一句话倒说的宋瑞有些脸红。
陈云正忽然拊掌大笑:“我明白了,这便果然是有了,看来宋兄现在是思家心切,迫不及待的要成亲了。”
宋瑞有些窘,但他和自家表妹的事不是秘密,虽不至于喧扬的世人皆知,但他也无意瞒着这些同窗。因此也只是微微笑笑,道:“实不瞒言直说,婉妹也等了我三年了,若不是我一直没什么大出息,也不至于耽误她至今。”
陈云正了然的笑笑,道:“什么耽误不耽误,你们两情相悦就行了,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管旁人做什么?”
宋瑞轻摇头笑笑,道:“说是这么说,但我既然决意娶她,就要给她最好的。”
陈云正不赞同的反问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是她想要的还是你能给的?”
宋瑞道:“自然是她想要的。”
陈云正抬眼想了想道:“如果她想要的是你不能给的,你会怎样?如果她想要的是你不愿意给的,你会怎样?如果她想要的完全违背了你们两个想在一起的初衷,你会怎样?”
宋瑞收了笑,蹙起眉,很认真的思索着,再打量陈云正时,眼睛里就带了不同的光芒,不再是从前那种当做看小孩儿一样的轻慢,而是惊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陈云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呵呵笑道:“不明白啊?我也不明白,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看他那模样,才不像随口一说,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宋瑞并无意去探究陈云正的,便也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道:“我知道我个人能力有限,绝对不敢夸口说一定给婉妹这世上最好的,但我希望我给她的正好是她想要的……”
陈云正耸耸肩,低声道:“大概每对有情人都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们门不当户不对,父母族人极力反对,整个世道都极力抵抗,而她又一心只想着离开才是对你好对她自己好呢?”
宋瑞笑了,道:“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才子佳人,红颜薄命,那都是传说里才有的,生活中大部分都是彼此看着顺眼,能有那么点好感,可以在以后的生活琐碎中互相包容,互相支撑,这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看吧,陈云正就知道,他的心事,是没法跟人诉说的。他们都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却非要与全社会为敌,简直就跟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一样可笑。
要不就会觉得是他不识时务,既然全世界的人都在反对,就说明这件事一定是错误的,是绝对不可行的,他就必须乖乖放弃。
可,凭什么呢?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不同于树木、动物的感情,而人的感情,是最没道理最没逻辑最没条理可讲的,不是“应该”二字就能解决的。
夏虫不可以语冰也!
宋瑞却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真的有你说的这种‘如果’,我倒觉得没有一定的规则可循,总要尝试了才知道是什么滋味,哪怕是头破血流呢,你还年轻,就算错了,也有机会回头的,不是吗?”
陈云正只是笑着道:“喝酒。”
他不赞同宋瑞的说法。有些事,做过了,若是错了,是没有机会回头的,所以他从来不给自己怯懦和退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