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室的沉闷中,座下被忽视的樊肖任端着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感觉如坐针毡。
直到茶水泛凉,他才硬着头皮试着轻唤了一声,“殿下......”
短暂的沉默后,辛君承冷然开口,“本殿要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
樊肖任擦擦额上的汗,一边道,“下官回御医院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药典籍,终于查出了些眉目……据闻北地有一奇花,别名叫落槿,因有致迷致昏之效,故被当地人俗称‘迷花’。相传,其花瓣味道香甜的,食用后会使人沉睡不起……”
辛君承冷倨打断,“这些楚弋已告知过本殿,本殿不想再重听一遍,你只需告诉本殿,为何只有本殿一人被迷倒。”
樊肖任连连称是,自袖中取出一个看上去十分玲珑小巧的瓷盒,恭敬的递给辛君承身旁的延染,才道,“殿下差人交给下官的这盒口脂,经过提取辨认,里面确实含有落槿花粉成分,只需沾上一点,便可轻易致人昏倒。”
延染握着瓷盒的手一抖,脸上透着愠色,就连那一贯平和的眼底也充满了愤怒。
“至于云姑娘自己为何没有被迷倒,老臣去殿下府上看诊时曾注意到她腰间佩着一个香包,那个香包里应该放着几味清脑治昏,提升精力的药材,便可以抑制因落槿花香味引起的昏症……事后,她再食用几颗佩药用的蜜饯果脯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因为那看似不甚起眼的蜜饯恰恰就是落槿的“解药”。”
延染脸色剧变,“蜜饯,果脯?!”
察觉到辛君承眼光望来,延染胆战心惊道:“我听裴余提到过,云姑娘确实有随身携带着果脯的习惯,我们只当是她伺候‘殿下’服完药后口中苦涩,用以缓和药味......”
他恨恨咬牙,“却从未想得那就是落槿的‘解药’。”
谁能想到市面上普普通通的干果甜食,居然就是那叫所有医药圣手皆束手无策的古怪病症的解药?
不说闻所未闻,简直还滑天下之大稽。
被延染质疑目光盯着的樊肖任有些尴尬,“说起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药典上确实如此记载:只要在一炷香之内吃下几颗蜜饯,落槿的睡症便可轻松化解。”
他想了想,接着道,“近几日,老臣观那云姑娘面容憔悴,显得有些疲神和乏力,下官原本以为她是伺候殿下太过劳心劳累了,今日翻阅了药典之后才知晓,这便是落槿的副作用无疑了。”
延染听罢脸色又是白了白。
原来,那个害‘殿下’昏睡不起的凶手就在他们身边,虽然之前已有所怀疑,但延染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那人四年前还救过殿下的性命。
延染心中一阵后怕,幸好,幸好此时躺在东院床上的不是他们殿下,幸好他们殿下早有防备,不然......
“樊肖任。”
猛然听到辛君承突然唤自己的名字,微微岣嵝身形的樊肖任下意识应道:“老臣在。”
“今日是本殿私下见你的最后一次,本殿不希望今日之事从你口中泄露一丝一毫。”
他的声音,强势霸道,透着亘古不变的冷淡,纵然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但那通身的气度,就算身着最普通的布衣也难掩其华。
樊肖任瞬间将背脊挺直。
“先皇后在世时曾有恩于老臣,老臣知道该如何做——今日老臣只是来这隐伏轩喝茶罢了。”
辛君承没再说话了,只是抬了指节分明,白暂修长的手。
樊肖任领命告退。
延染送樊肖任下楼,经过二楼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先前那个卡座位置看去,只是那道天青色身影却已不知所踪了,只留着元衡在收拾桌上茶具。
收拾茶具这等小事居然要一楼掌柜来做?
延染心里怀疑了一下,却没有在意太多,只当是这元掌柜闲着无事,或是楼里伙计腾不出手。
……
凌家正厅。
大门虚掩,凌胥大剌剌地歪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站在窗前,长吁短叹的凌贯山,一脸他爹吃错药的神情。
“唉——”
正暗暗在心里吐槽着,谁知耳边又是一声沉重又悲凉的叹息声传来,凌徽的额角顿时就突突直跳。
“只不过落了水,得了一场风寒罢了,等伤寒去了,病自然就好了,爹何至于这样一天到晚的唉声叹气?”搞得好像人已经死了一样,让他听着都烦。
凌贯立即扭头训斥,“你懂什么!”
随后愠怒散去,神色黯淡了下来,“膺王殿下落水,虽救得及时,性命无碍,但一直昏迷未醒。宫中的御任医师说膺王殿下是寒气入体导致的昏迷,可如今伤寒已好却一直未能清醒,就连樊肖任也束手无策,只怕殿下他……”
他语气恻然,刚正的脸庞上有一抹难以掩饰的凄然之色,凌胥简直无法理解。
凌胥啧了一声,“膺王殿下体质本就羸弱,承受不住这小小的风寒多昏睡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健壮……”
不以为然的话引得凌贯山再次侧目一瞪,“休得胡言。”
他两手抱拳高抬,朝东面方向晃三下,言语里饱含敬意:“膺王殿下身体大好的时候,那也是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角色,入阵杀敌,临危不惧,就连为父也要甘拜下风......”
说到那位卓绝少年时,他神色微顿,随即瞪向凌胥,怒哼一声,“膺王殿下也没比你长几岁,可打小就比你有出息多了,十一岁便随军出征,十四岁就能独自领兵作战……”
凌胥却不耐烦地打断他,“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天天念叨的都是膺王殿下的那些丰功伟绩,烦不烦?
凌胥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言语中透着一丝轻慢的嘲意。
“如今世人都说,膺王殿下武功尽失,废物一个,比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闺中女子还不如。”
慢悠悠的话一落,凌贯山胸中一股血气上涌,只是下一秒想起那位天才轰然陨落却是不争的事实,不由又瞬间颓然。
一想被自己儿子堵了话,凌贯山心里顺不过气,于是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斥骂凌胥,“那也不是你能随便非议的!”
纵然世人都说膺王殿下无能,但身为一个对王朝忠心耿耿,发誓要一生追随,且又对膺王殿下敬佩有加的人,凌贯山纵然无法辩驳,但也绝不能容忍旁人用如此轻慢的语气贬低王室。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儿子。
凌胥扯了扯嘴角,“嗤。”
凌贯山就爱拿君臣位份的那一套来压人,凌胥听了耳根子都快要长茧子,正烦不胜烦地准备反呛回去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
“胥儿!”
梁疏来时,就见自己的丈夫紧绷着一张脸狠狠瞪着凌胥,而她的小儿子正匪里匪气地靠坐在椅子上,一副理直气壮又不肯吃亏的模样。
“你又在顶撞你爹了。”她忍不住低声喝着凌胥,但眼中却是一片慈意。
看见梁疏,凌胥连忙从椅子上跳起,“娘,你来啦。”
他笑嘻嘻地迎上去,却被梁疏用手指尖戳了戳额头。
“你们父子俩就不能消停会儿吗?”她又笑又无奈,就不能让这父子俩独处,总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凌胥扶着他娘入了座,然后揉着被戳的地方,撇嘴卖委屈,“娘,你不知道,我只是在同爹陈述事实。”
他话刚说完,原本见梁疏进来脸色缓了缓的凌贯山见他居然有脸告状,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他儿子吗?简直就是他的克星,专门生来气他的!
梁疏椅子还没坐热乎,就见凌贯山哼哧哼哧地干瞪眼,明显被凌胥气着了,而凌胥更是不逊地朝他扬了扬下巴,瞬间感觉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