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吃早餐时,都是如临大敌的心态……
我盛了两碗粥,一碗递给昭泊,一碗给自己。昭泊吃了一口,道:“今天进新香,这次名贵的材料多,你去一楼盯着吧。”
“嗯……”我用调羹在碗里搅和着。
昭泊又说:“锦都雪家二小姐订了熏香,正在调。你清点完材料之后去二楼帮着琢磨方子吧。”
“嗯……”我继续搅和,忽然回过神,问他,“那你呢?”
“我去凌莲那儿。”昭泊笑睨我一眼,“怕成这样,你就别去了。”
我翻翻眼睛,停住手道:“也不全是害怕,还很好奇她怎么知道锁香楼这些事的。我看她爹娘都未必知道,她被关了十年啊……总不能真是有恶灵附体能看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吧?”
昭泊一沉:“嗯,我也在奇怪这个。”
吃完早餐,我们整肃衣冠,大义凛然地赴刑场……
凌莲已经准备好了,坐在那儿等我们。昨天的香还剩了半支,如果直接续上,场景还是接着昨天的。昭泊用剪刀剪开,只剩了一点根,又续上一支新香,插在平安扣中间。
我们都把白线系得紧紧的,不然这生意太折寿!
那个景象中的凌莲,比昨晚的长高了些。我问她:“这时候你多大?”
凌莲双目又是一片空洞:“十四岁。”她顿了顿,补充道,“那天,我姐姐病了。”
这也不是昨天那个地窖了,凌莲说那个地窖下雨时漏水漏得厉害,她父母怕她淹死,就在柴房里隔出了一块地方给她住。
我看看周围,屋子尚算完好,但窗户没有任何遮挡:“呃……这也漏雨啊……”
昭泊白我一眼:“但不会淹死!”
“哦……”我又搞错了重点:她爹娘的目的是不让她淹死,不是不让她淋着!
凌莲躺在稻草上正睡着,一妇人进了屋,是她娘。
凌母揪着她耳朵将她拎起来,声嘶力竭:“厉鬼!你放过我女儿!阿莲随你带走!你放过阿菡!你放过阿菡!放过阿菡!”
凌莲满是惊惧地啜泣求饶:“娘……阿莲不是厉鬼……放开我……”
凌母扼住她的脖子,目眦欲裂:“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你害得我一个女儿每日在这里受苦,现在又来扰我另一个女儿!我们凌家究竟欠你什么!”
看着凌母的疯狂,我垂眸道:“懂了,到底还是母女连心的,她也看不下去凌莲受苦,又无计可施,就编织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把自己装起来,说服自己凌莲确实是被恶鬼附体的,就日渐坦荡日渐疯狂。”
被昭泊一瞪,我才反应过来凌莲是醒着的,我不该这样评说。凌莲却点了点头:“也许姑娘是对的,在我九岁以前,她从没这样过。”
凌母自己给自己洗了脑,自己给自己植入了一段记忆,真是可怕,真是自私。
“娘……”那个曾经与凌莲长得一模一样,现在看着却比凌莲滋润许多的姑娘出现在门口,“不怪阿莲……”
凌母回过头,面目狰狞:“当然不怪阿莲!都是这恶鬼所害!阿菡你出去,你身子弱接触不得这些。”
我抬手扶额:“这简直是疯了!夫妻俩都疯了!”
昭泊一叹:“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我道:“好在凌菡还比较清醒。”
凌莲一声冷笑:“最无情的,就是我这位姐姐。”
画面一转,是个夜晚,凌菡蹲在凌莲面前,睁着一双大眼睛道:“阿莲,我要嫁人啦,嫁去姜家。你知道姜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么?如今大燕数一数二的旺族!虽是嫁过去做妾,但从此终究是豪门的人了!”
凌莲怔怔地看着她,声音哑哑地说了一句:“恭喜姐姐。”
凌菡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不过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人脉那么广,如果知道有你在、如果知道咱家有个厉鬼,该怎么办呢?”
凌莲不知她为什么这样说,看着她不语,她又道:“所以呀,这是我一辈子的幸福,不能出半点差错。你看看你现在,体内寄着个恶鬼,又要天天受这样的苦,我帮你解脱了吧!”又提高了音量道,“喂!恶鬼!你带着我妹妹一起投胎去吧!”
看着凌菡掏出刀,我捂住了嘴巴。又看看现在安然坐在我面前的凌莲,我淡定了。
凌菡笑意清冷:“这是半个月前。她竟为了以防万一要动手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我奇道:“你爹娘不是很信那算命先生的话?他说不能让你死了,她怎么敢杀你?”
“那天他们都不在。”凌菡淡泊道,“否则,我也逃不出来。”
她低下头:“姑娘把香熄了吧,差不多就是这样,剩下的,我说给你们听。”
我依言熄了香。
那天,看见凌菡拔刀的她,极端地惊恐之中多了几分蛮力。用了全身的力气推出去,凌菡正撞在桌角,磕晕了。
她仓皇而逃。
在即将迈出柴房门的刹那,她多思索了一下:“我知道出了这道门我就脱离苦海了,也许是自由来得太难,我太想抓住这自由,反倒多了一分冷静。”
“当初他们照那算命先生所说,对外称家中只有一个女儿,于是就像官府上报说我病死了,甚至还给我做了个假坟。这么长时间了,相识的人眼里,他们的女儿凌菡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我这个样子出去会惹人怀疑的。”她说着轻轻一笑,“我都不敢想我能这样冷静地做完这些事——我趁着没人,和凌菡换了衣服,去她屋里拿了几件首饰,甚至还大模大样地吩咐她身边的丫头去烧一壶热水来。我和她是双生姐妹,这些年他们虽然一直在折磨我,但吃食上倒也不缺。所以我虽比她瘦一些,远远看着身形区别也不大。我对着镜子看了许久,这才是我该有的样子啊!若不是那算命先生胡说,我现在还是凌家的二小姐!”
“然后我强作镇定地出了门,离开了那个家,凭着儿时的记忆走在锦都街头,被一双手蒙住眼睛。”她神色迷蒙,“这些年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我被吓得叫起来,身后那人笑道:‘怎么了阿菡?突然胆子小了?’”
“我当时还没看到他的长相,就觉得他的声音真好听。那双手拿开,我回过头看着他,真是张俊美的脸。”她神色陶醉地描述着她十年来第一段美好的记忆,“可是,我不敢多停留,我得赶紧离开锦都,被家里发现就完了。”
“他拉住我问我脸色不好,又问我要去哪,我恍然想起小时候听娘讲的各地的故事,随口说我要来枫宁城。结果他说:‘怎么?上次跟你说了说锁香楼的传闻,你还真信了?’”
我心中一刺,问她:“那人是谁?!”
凌莲笑笑:“还能是谁?我姐姐要嫁的人,锦都姜家四公子麒。”
这一次,我和昭泊真正的如临大敌了。昭泊勉强一笑,问她:“关于锁香楼的传闻?什么传闻?”
凌莲说:“我也这样问了一句,他又说:‘看你的样子倒真像被锁香楼洗了记忆似的。’我娘也是锦都小有名气的调香师,很久以前也听她说过似乎是有调香师洗去记忆的秘方的。姜麒一提,我上了心,小心翼翼地套他的话,最终决定赌上一把,来枫宁看看。”她看看昭凌,又看看我,“结果,还真是真的。”
我看昭泊一眼,垂眸不语,昭泊嘴角一扬,问她:“那姜家四公子告诉你我们锁香楼做人命交易?”
“不,他只说这有世上最好的香,这里做所有与香有关的交易。我觉得,香也是能杀人的吧……”她说。这不是个问句,她对此笃信不疑。
我只得点头:“是,如果有心想要别人的命,又有什么不能杀人呢?你是怎么和锁香楼的灵探联系上的?”
“我到了枫宁,找了两天,哪有锁香楼的踪迹,只有个蕴香馆。”那是锁香楼一楼所挂的牌子,也是对众所称的名字,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急了,不愿相信这是假的,逢人便问知不知道锁香楼在哪,人人都说没听说过。三天前有个书生模样的人主动拦住了我,问我为什么天天打听锁香楼。”那就是带她来见我的灵探了。
如此甚好,思路总算是捋顺了。撇开姜家已经差不多摸到了锁香楼的位置不提,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