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燕历腊月三十,除夕,天色微沉。
沧州城已张灯结彩。
昭阳,本该按既定的安排进行着祭祀大典,此时,却陷入一片沉寂。
将军的车马在下午时赶了回来。
消息立即在府中传开:祭祀大典进行至一半时,崇元帝突然在养心殿咳血驾崩。天祈之祭失去阵主龙气支撑,迅速溃散。抱着借此兴国运希冀的大臣、国师们,都在那一瞬间崩碎了心底的梦。
楚天行回府时的脸色难看的很
国主崩殂,国将易主。崇元帝一死,势必引起天下动荡。
此时揪心的,莫过于九王和他这个护国将军。
熊毅得知这个消息时,只觉心头一震,如遭五雷轰顶,从凳子上猛的坐了起来。
穆凡却在一旁悠然地晃着茶壶。
“你既不是国中大臣,也不是公主驸马,天下易主,和一个武林人士能有什么多大关系?你又激动什么?”
漂泊江湖与身居庙堂,自是两不相干的事。
熊毅神色微愣,想想却觉得穆凡说的倒是不无道理。
“你真像个道士。”他看着穆凡道。
穆凡惊讶:“道士?我明明是个江湖郎中,你为什么说我像道士呢?”
“只有道士才像你这么淡定,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你怎知道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还是我放在心上的事,都是你不知道的?”穆凡轻酌了一口茶。
“今晚可不是个平常的日子。冷月姐姐将要带人动身,而且还有一伙人盯上了将军府。”
他指的是那支箭下压的字条。
“大小姐的病也没见多大起色,将军怪罪,你可逃不掉的。”
穆凡点点,眉毛一挑,道:“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的。”
熊毅脸色变了变,觉得又可气又可笑。堂堂神医说出这样的话,可真他妈的是个混蛋!
“不过,为了你能逃的掉,我也得留一手对付将军的计策。”
这次轮到熊毅惊讶了。
“你有什么计策?”
“我说我已经找到了《九龙诀》,你相信吗?”
“在你身上?”
“不在。”
“那是在哪里?”
“将军府中。”
“呸!说的都是屁话!”熊毅冷冷的转过头去,他有点被穆凡弄的不耐烦了。
“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赌你的一剑。”
熊毅眉头一皱,沉默了一下,转身坐回了凳上,“先找到《九龙诀》再说吧!”
穆凡捧起茶壶,肆无忌惮的笑了。
将军府中所谓的秘密,早已被他纳进心底。
天色渐渐放晴。露出模糊的夕阳。
将军府西。
聚仙楼上。
窗边透出一抹绯红,如浓霞,如血。
一袭红衫的女子正靠着窗边饮着酒。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青瓷的杯壁,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天边的风景。
那抹最容易停留在万千少女懵懂情怀中的风景。
她从未窥探过自己的内心。
她也从不敢窥探。
因为她怕自己翻找不到同龄少女那样的情怀。
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和带着清辉的剑锋。
店小二凑过来,轻声问:“这位姑娘,还需添些酒菜吗?”
她没说话,摆了摆手。
店小二识相的退下了。
她一直默默的凝望着天边,久久没有移动目光。仿佛那里贮藏着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她抓不到,只能远远望着。
杯中的残酒渐渐被饮尽,她将最后一滴酒水滴在桌上,用酒盏扣住。红衫云霞般浮动,起身离座而去。
今夜,她要找回自己弄丢的东西。
(二)
天际黑纱渐笼,西厢阁灯火明晃晃的跳动着,如某人不安的心。
将军努力压着步伐,生怕出现一丝能被人察觉的慌乱。
翠蔓纹络的帐幔在手间滑落,翩鸿一般垂落到地上,堆在脚边。
他站在原地,看着床榻上的少女,眼中翻腾着复杂的神色。
她嘴角微翘,似是在微笑,眸子静静的阖着。这双眸子如果睁开,定会有举世无双的神采,春水潋滟。
却只怕,它再也不会睁开了。
这一切,他心中早已知晓。
紫衣广袖凌空一抖,他手中多了一张字条。
风动除夕。
平平常常的四个字,映入眼里,却如剑锋一般挑衅着一个男人桀骜不驯的心。
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告诉你确定的时间,确定的地点,说要你准备好赴死。
那四个字,无疑是道理雷同的挑衅。
窗外,风在动。
房门开着,将军就背对着房门站着,神色漠然。
忽地,门口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整个房间的灯火都在一瞬间熄灭。
几个人影快速的蹿入房内,鬼魅似的在房间里移动着。
“砰砰砰——”
黑暗中,空气忽然逆流,杂乱无章,紧接着拳脚相接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
“扑——”待响声落下,灯火忽又全部亮起。
五六个黑色的身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抛到了门口,重重的砸在地上。
将军那龙虎般的身形,猛然压了过来。充盈的真气在空中展开,形成一层威压逼人的气罩,向着几人罩了下去。
真气萦绕流转的手掌顿在半空,他冷冷的问:“说!是谁叫你们来的?”
如果他们敢错说一句话,那层八成功力的气罩便会将他们碾碎成灰!
但他们什么都没说,只睖怔片刻,脸上都浮现出极其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似在嘲弄,也似在窃窃的偷笑。
将军眉锋蹙的紧,厌烦感涌上心头,手中真气流转,欲杀之而后快。
但他的手却下不去了。他在那目光中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地上那一群待宰羔羊的目光,齐齐落到了他身后。
将军突然心神一凛,掌中真气溃散,猛然转身看向床榻。
鲜红胜血的绣花被褥搭在床沿上,一半凌乱的躺在地上。
而床上,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倾世佳人、将军府大小姐?
他双拳紧攥,愤愤的回头。却见那几道黑影已被莫名的东西拖出了门外,飞速逃出,消失在夜色中。
“砰!”将军脸色铁青,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木质的门框上,上好的红春木材在拳下化作齑粉。
在自己的府中被人如此戏弄,他楚天行的颜面何在?!
他望着深邃的夜幕,灯火映在他眼中,如燃在瞳间的怒火,久不平息。
“将军真是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啊!”
右侧楼梯上,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随即,一个男子走了下来,走进了灯火映照中。
“穆神医?”将军侧目,略带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将军叫我来这里,我自然在这里。”
“你想做什么?”将军的目光凌厉起来。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将军才对吧?”穆凡眉毛一挑,笑对。
将军身子一震,旋即问道:“何出此言?”
“将军知小生学识尚浅,所以才故意和小生开了个玩笑吧!”穆凡素手一挥,一只小巧的锦盒流星般飞至将军身前。
袖影一闪,锦盒被将军稳稳托在手里。
盒里,装着那枚细小的银针。
“有种毒药,名为‘乌头’,涂抹于刀刃上,能置人于死地。做为军中最常用的毒药,想必将军比谁都清楚吧?”
将军默然了,这点他是无论如何都否定不了的。
“那枚银针上就是沾染了乌头毒。”穆凡继续道,“它确有令人昏迷的药效,但并不会使人沉睡十数日,甚至整月。”
将军哑然无话。
“一开始,我还苦苦的想,一根沾了乌头毒的银针怎会有此等伤害呢?后来发现,这根针本来就是将军您故意设的一个幌子!”
“哦?”将军应了一声。
“毒针只能造成两种结果:要么伤重,气血经脉受损;要么直接死亡。前者只需简单的治疗便能痊愈,但大小姐整整沉睡了一个月之之久,所以她体内中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毒,而是蛊!”穆凡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将军的眼睛,“产于苗疆,同龟息丹一样珍贵的‘醉生梦死蛊’!”
“不愧是玉手神医,倒是我低估你了。”
穆凡笑笑,开口发问:“惭愧,将军费尽周章的戏耍了小生一番,究竟为了什么呢?”
将军也笑了。
“既然你这么聪明,何不猜上一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