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娇花儿是一岁比一岁更鲜妍艳丽, 新人入宫后的一月,除却一向得宠的傅瑶、萧婕便是那娇嗔美艳的乔玉画最得圣宠。乔玉画性子肤浅张扬,得宠之余自是没少给她人脸色瞧。先是给同住于玉芙殿的琬贵人曾氏有意无意地打发了出去, 傅歆问起, 这玲珑美貌的小人儿竟称是‘玉芙, 玉芙, 此间带一玉字, 画儿想一人独有。’傅歆念她年少,竟也没有追究并将错就错着将曾琬挪去了关雎宫,这才消停了几日。而后又见关雎宫比玉芙殿要大上几许, 便闹着傅歆偏了心。傅歆无奈又给她拨了些珍玩,才哄得佳人一笑。
六月十八, 已是盛夏时节。宫嫔的福分有时不全然系于一朝一夕的荣宠间, 譬如新贵人间盛宠最为稀薄的琬贵人竟是头一个怀上龙嗣之人。极其幸运, 傅瑶也在子嗣初显兴旺之态时再度有孕。太后大悦,傅歆亦十分惊喜。六月廿五, 琬贵人曾氏册为良媛,婕妤傅氏册为贵嫔。
这一日傅瑶正打点好前往寿仙宫晨昏定省,自愉贵嫔一事后太后却也未再为难过她什么。太后近日的精气神儿极好,特特拿来了西域进贡的衣裳料子供众妃嫔拿去挑择。上百匹缎子鲜艳夺目比邻铺排,正如烂漫春色里灿然的百花盛放奇景。太后几年来年岁渐高, 性情也渐趋和缓了些, 淡淡笑着道:“这些个料子皆是哀家多年珍藏, 颜色款式可真是没得挑。若不是哀家年岁大了, 也断然舍不得都拿出来给你们。你们也不用见外, 都尽情挑回去裁衣裳罢。”
众人皆盈盈下拜称是后,便起身上前挑择。按着位份尊卑, 自是梁婉怡先行挑择才是,而梁婉怡不喜奢华却也推辞了。其次便是盛宠不衰的萧婕,再次为正三品贵嫔傅瑶是也。萧婕一双纤纤素手正拂过如云锦缎时,却见乔玉画骄矜起身上前与萧婕比肩而立,执起一青碧色白玉兰纹织锦爱不释手。区区贵人之位,竟生生抢在了傅瑶前头,何况这宫中又有谁人不知那青碧色乃傅瑶心头所爱?此等目无尊卑,不由令在座众人脸色一变。
傅瑶倒是不甚在意,只淡淡品着香气馥郁的普洱,茶雾弥漫了一双翦水秋瞳,言不尽的冷雾缭绕之清艳。太过不争之静默令乔玉画一时有些怔忡,见傅瑶并无反应便咯咯笑道:“画儿见这匹缎子甚有眼缘,一时兴起竟也忘了此间该瑶贵嫔先选。不过这碧色极为出挑,想来也配画儿,瑶贵嫔不会夺人所爱吧?”
傅瑶缓缓一笑,只见萧婕打着一面做工精致之美人面扇,上头所绘女子芳华万千竟不及萧婕莞尔一笑之倾国之色,举手投足间绝世光华令人炫目:“瑶妹妹也莫怪萧婕这妹子,从小娇生惯养惯了,想要什么是从未失手的。瑶妹妹入宫也有几岁,自是不必与年幼妹子计较。画儿,喜欢便包起来罢!”
傅瑶心下冷笑,萧婕这话明是为乔玉画之无礼致歉,实则句句直指其年幼无知才得如此。若自己真已贵嫔之位加以施压,只怕众人皆觉着自己心胸狭隘了罢。不由计上心头笑得大方端和:“妹妹年轻娇艳,这缎子自然是极衬妹妹。碧色主君子之风,白玉兰高洁诚挚。妹妹喜欢这花色,想来本人也若那碧色白玉兰般真实不做作,此番心性姐姐拜服,又怎好夺人所爱呢?”
乔玉画登时面色通红,樱红双唇撇着却又不得不佯装欣喜笑道:“瑶姐姐今日恩德,画儿…没齿难忘!”
正从寿仙宫出来前往御园走走,午时一刻正是闷热之时辰。傅瑶身着杏色绣海棠花长衫只觉热得烦闷,方要回宫歇息用膳了。却见林荫深处绿树掩映下一素衣纤瘦女子茕茕孑立,身影诗意飘飘然欲幻欲仙。傅瑶心生好奇便携着灵芝上前瞧瞧,走近一见竟是相貌不过中上之曾琬。
曾琬虽怀着身孕却仍身量纤纤,微风拂过她的衣抉衬得其更为羸弱,好似纸片一般随风而逝。傅瑶忆起方才挑择衣料时,她的兴致也不过尔尔。曾琬正背对着她念着一首诗,傅瑶听出那是一首情诗。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念至此曾琬便停住了她的言语,傅瑶见她还未发现自己立于身后,便轻轻开口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曾琬惊异地转过身来忙仓促行礼,傅瑶笑着扶起继然道:“曾良媛相思之意至纯至净,却从未后悔过相识。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良媛玲珑心思,傅瑶猜得可对?”
曾琬凄然一笑:“琬儿不过长夜寂寞打发晨光罢了,瑶姐姐极得盛宠,竟也明了琬儿的一番心思。”
傅瑶笑得温升和煦:“妹妹也为陛下诞育子嗣,同样是陛下的心头肉。妹妹才学美貌过人,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曾琬一双眸子愁绪万千,却又不失初见时的清冷风姿:“臣妾从前总以为陛下是太过偏疼了姐姐,今日一见姐姐风华气度,对琬儿不自量力之思也如斯包容抚慰,方才出口成章令人叹服,便知陛下对姐姐一片心意皆是值得。”
傅瑶执过她手道:“妹妹无需多心,陛下心思又岂是我们姐妹参的透。想来陛下心里也是惦念着妹妹,这不特来遣傅瑶来劝慰妹妹了?”见曾琬美目流转出更为惊异之色,一时也忘了感伤。傅瑶轻轻附在她耳边耳语道:“陛下说过,喜爱妹妹静静不言的清雅之姿。妹妹无需改变分毫,自身已自成风景。”
曾琬朝傅瑶面露感激:“其实妹妹又怎会不知陛下对琬儿情意极浅呢,只是琬儿总有个贪念罢了。瑶姐姐今日肯费神与琬儿说话,琬儿已是感激不尽。”
傅瑶露齿一笑,恰似骄阳下耀眼的白光:“妹妹玲珑剔透,却也难逃慧极必伤的道理。妹妹还怀着帝裔,怎还站在风口里呢?不若早早回宫歇息罢,傅瑶与妹妹甚为投缘,还望来日得与妹妹在诗书上相较一二。”
曾琬一袭素衣极为讨巧清丽,告退后仍散着淡淡温润光泽。傅瑶微微一笑,携着灵芝缓缓步离御园。
戌时三刻,夕梨宫。
傅瑶卸去最后一件首饰正准备着就寝,却见一明黄衣衫男子正浅笑着向她走来。她有几日未好生看过傅歆了,眉目清朗开阔,帝王之气不减当年分毫。傅歆叫她看得一怔忡,旋即上前拥着她笑道:“今日怎么一直盯着朕,可又在打朕什么主意?”
傅瑶笑着啐了他一口道:“旁人皆说陛下是猛虎,依臣妾看来温柔起来却似尚未睡醒的大猫,懒懒的也有几分可爱。”
傅歆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戳了戳她的头:“都是要做母妃的人了,还这样取笑朕。”又旋即抱着她转了个圈坐于床榻上笑道:“说起猫,后宫中倒是你最像,脾气大起来都要爬到朕头上胡作非为了。” ωwш .ttkan .co
傅瑶听得有些不快地转过身去娇嗔道:“臣妾可没有胡作非为,倒是陛下最近可有些偏心眼儿,在宫里宠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猫。”
傅歆听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嘿嘿笑着蹭过来道:“瑶儿可是指玉芙殿的玉贵人?她年纪小,十五生辰刚过你也是知道的,偶尔任性些想来也情有可原。若她抢了你那匹缎子惹你不快,朕再送你就是了。”
傅瑶朝他美眸一瞪:“陛下便觉着臣妾那般小气么?臣妾只不过为曾良媛鸣不平罢了。”
傅歆有些愕然:“曾良媛?她一向是什么都不争的,性子也极为安静妥帖,此番有了孩子也是她的福分。怎么?关雎宫住的不合应了?”
傅瑶佯装生气地轻拍了他的额头红着脸道:“曾良媛怀着身孕本就辛苦,今日臣妾一见更是文采诗书皆通,惊为天人。奈何对陛下一片倾慕之情陛下不领受,硬生生纵容玉贵人有意无意地欺负她。陛下也不怕曾良媛多心伤身,更伤了陛下的骨肉。”
傅歆搂过她的身子蹙眉道:“曾良媛想来没那般小气吧,在朕面前也总安安静静的不言语。”
傅瑶正视着他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陛下可觉得这一件事平淡无奇。但若助长了这撒娇撒痴就能得些物件的歪风邪气,那往后定会有人效仿玉贵人。到那时玉贵人之流皆仗着年少之名抢夺曾良媛之流老实人的恩宠,后宫可如何太平?”
傅歆沉思片刻,随即沉默地点点头。
次日,傅歆下旨赐曾良媛云锦十匹,并于玉贵人邀宠时仍去探望了曾良媛。
傅瑶正于夕梨宫饮着银耳桂圆甜汤,见紫兰从外头进来笑道:“可都打听清楚了?”
紫兰面色不虞道:“是,那玉贵人昨日回宫之后便将那碧色缎子拿剪刀绞了,今早邀宠败了又在殿里砸了东西发疯,扰得玉芙殿阖宫不得安生。”
傅瑶淡淡一笑:“会咬人的狗不叫,淑宁宫那位才是真老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