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垂眸沉思之时,肖宋侧目打量了一下萧秋,眼神很是复杂。
许是那眼神太过炙热,萧秋似有所感,抬过头来看她,表情温和恭顺,目光平静,里头却似藏了一汪寒冷刺骨的秋水:“师傅,可是有事要吩咐?”
肖宋镇定自若地收回目光,怡然道:“没什么……只是现在也不早了,秋儿的那份早膳应当是准备好了的,回去用吧。”
他抿唇,勾起的弧度带着点微微的冷意:“秋儿不急,不若等师傅的早膳做完了,一起用吧。”
你想的美啊!
谁要跟你一起用餐?!
肖宋一脸皮笑肉不笑,委婉但果断地拒绝道:“不过是一顿早膳的事,何必如此麻烦……等为师的早膳好了,你的也凉了。凉的食物吃了伤身,你的心意为师知道了,但也得顾念自己的身子。为师一把年纪,愈发喜欢清静,你一个年轻人不必委屈自己陪着为师。”
“能陪着师傅是秋儿真心所求,秋儿不委屈。”萧秋安静垂眸。
肖宋嘴角一抽:“……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你真的不用时时表态的!她的心肝太脆弱,受不住啊!“为师能得徒如此,真是天赐的……福气。”才怪!“不过年轻人心怀壮志,自当挥洒热血建一份丰功伟业,不应该被拘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陪着我这个老不死发霉腐朽。”
萧秋瞳色越发深沉,里头似有浓黑的墨汁在涌动:“师傅不老。”
若是换作别的人这么跟她说话,她大概会很高兴……可是对象是萧秋的话,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肖宋只得装傻充愣和稀泥:“……为师倒是不知道,秋儿的嘴竟也是这般甜的。”
“哦,那原本在师傅心中,秋儿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呢?”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
肖宋心里毛毛的,又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只得暂且将那感觉放在一边,斟酌着道:“乖巧,安静,孝顺,尊师重道。”怪僻,阴沉,狠辣,欺师灭祖!“不太爱说话。”总想着害人。
“是么?原来在师傅心目中,秋儿是这样的人。”
“……”不然呢?
“师傅所说的那个我,与我自己认为的倒是有一些出入。”萧秋凝视着她,“感觉都有些不像我自己。”
“……”肖宋瞬间炸毛,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秋儿自认不是沉闷无话之人,师傅……”萧秋淡淡地瞟她一眼,一字一句慢悠悠道:“许是秋儿离开太久,不像于澜师兄一般与师傅日日相守,师傅不了解秋儿,也是在所难免。”
肖宋:“……!”为什么这话听着这么诡异呢?
“不了解也没有关系,秋儿以后会陪着师傅……师傅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了解。”他缓缓地勾起嘴角,抿出一个略嫌冰冷的弧度,一字一顿道:“秋儿不急。”
肖宋难以克制地露出了一个不小心吃到屎的表情,又立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部有些诡异的扭曲:“……”orz~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少年斜眉一挑,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眸子里一点温度都没有:“还是说,师傅不愿意秋儿陪着?更习惯……于澜师兄呢?”
她终于知道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人……是已经不想维持现状,想要撕破脸皮了么?
这话里话外的,可都是明晃晃的挑衅与试探!
“秋儿怎么会这么认为呢?”肖宋面沉如水,痛心疾首道:“你同澜儿皆是为师的弟子,对为师来说,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为师的好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为师难道会故意偏袒哪个?你这样想既是侮辱了为师,也对不起疼爱你的师兄!秋儿,为师一直以为你为人稳重,处事透彻,凡事心里自有掂量,却不料你会有这种幼稚的想法,真是让为师太失望了!”她很想拂袖遁走……不过看到萧秋那阴沉不定的表情,她又不敢就这么离开了。
话说……她没做过头吧?
原来,都是……一样的么?
少年沉默片刻,“师傅息怒,秋儿,知错。”
肖宋拿乔,端着架子装模作样道:“你方才说的那些为师可以当作没听到,这样的话为师不希望听到第二次。”叹了一口气,又道:“……为师也有错,是为师太忽视你了,才会让你产生这种想法。”她想去拍萧秋的肩膀,结果愕然发现原本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如今已经比她高了许多许多了,她这样伸出手只能拍到他的手臂而已——顿时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当初粉雕玉琢的小孩真的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呢。
少年看着放在自己深色衣衫上那只白皙匀称的手,手很温暖,便是隔着衣袖也能够感觉得到。不过手的主人并没有她说话时那般理直气壮的气势,肌肉僵硬着,似乎……很紧张?
他淡淡地垂了眸。
太过美好,皆为虚幻……都是,骗人的。
气氛太过僵持,肖宋本也不是什么话多之人,对于调节气氛这种事情完全不在行,顿感有些受不住,只想快点远离这个阴沉可怕的少年,找个角落安抚一下自己这两日来不断受伤的心灵以及伤痕累累的肉体,便道:“为师今日有些困乏,先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用膳吧。”
“是,师傅。”
得到满意的回答,肖宋矜持地点点头,一脸悲悯地转身便走。走了十来步,她似有所感,蓦然毫无预兆地回头,不偏不倚,正好迎上萧秋看着她的晦暗不明的目光,她心里一冷,待再细看,他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乖巧恭顺,那嗜血阴暗的目光仿佛不曾存在过:“师傅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肖宋心里头翻江倒海,面上保持着一派镇定,一点惶恐的意思都没有,不慌不忙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于澜师兄前两日下山去学了刺绣,昨日我派人下去通知他你的消息,今日他也该回来见你。你与他两年未见,他想你至深,时时念叨你。你们兄弟情深,想必你也是想要见他的。难得相见,趁此机会,你们两师兄弟叙叙也好。”她脸皮动了动,“兴许他还会给你绣个荷包做见面礼。”
萧秋眼波一动,“秋儿知道了。”
肖宋略一点头,不再停留,转身飘然而去。
等再也感觉不到那若有似无的危险目光,肖宋平静的表情彻底垮了下来,再也维持不住。
她想……挠墙!想抓狂!想杀人!
萧秋的气场完全改变了,原本还很好搞定的阴沉小少年现在已经成了不太好说话的阴狠少年,原本他满身是刺,但是内心却是柔软的,渴望着温暖,所以只要给他一点温暖,他就会甘之如饴。可是如今……肖宋后悔得想将自己给揍死,这少年究竟是有了怎样的际遇才会变成如今这种冷硬的模样?
跟他站在一起时,肖宋会感觉到背后有一种莫明的凉意……小动物遭遇到强大的猎手,受到生命威胁时会有本能的预警。在他面前,她时常也会产生这种不太美妙的感觉——虽然他似乎已经尽量在压抑那种凛冽杀意。
他想杀了她——大概是这样子的。
肖宋在方才那一瞥之间突然顿悟了他的这种心思……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冤枉,她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让他对她流露出那种强烈的杀意?
果然不是原装货所以不值钱么?明明原著里的萧秋唯一只想杀的人也不过是于澜一人而已,萧夏姑娘那么对她,他也不曾想过要下杀手!到了她这里,她对他也不算坏,至少表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怎么他竟会想要杀掉她呢?
这真真是不科学啊!
肖宋只是不聪明,但不是笨蛋,也不算太迟钝,这种种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况且如今这萧秋还总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似乎并没有打算掩藏自己的心思……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肖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也由不得她不好好想想这背后的原因。
最后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她真的不想再出什么篓子。
可惜,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可掌控地微妙了。
肖宋头一次恨自己不够聪明了……若是她能再聪明点,不求能指点江山,好歹能斗得过这一干人等,那么也不用在这里苦苦思索退路,吓得心惊胆战却不敢戳破这摇摇欲坠的表象了吧!
果然,实力什么的,真的是最重要的。
简单用过午膳之后,于澜回来了,在院外求见。
自上一次黑衣人闯入之后,她又在院中布置了一些简单的阵法,没有多大的防御作用,但是可以示警,外敌闯入时挂在走廊里的一串无芯的风铃便会自动响起来,她在屋子里可以提前做好准备——以她的水准,也只能做到这个水平了。她当初以为有用的防御,在别人眼里完全不堪一击,这多少有点打击人。
肖宋施施然地移到走廊上,拨弄了两下风铃,放于澜进来。
“师傅,您派人下山叫澜儿回来是为了秋师弟之事么?”于澜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肖宋心里的那点愧疚于是彻底消了个干净。你情我愿的事情,就好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去插手,他们还不高兴呢!
都说女生外向,可以原谅。但是于澜少年也这么外向,一见面就直接问那个萧秋,这让肖宋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了……老娘平日里待你不好么待你不好么?是克扣你的工资了呢还是虐待你了?是天天揍你呢还是不给你饭吃?她连财政大权都让你握在手里呢,可算是对得起你了。你个年轻人忒不尊老,忒没良心!
“不是你师弟的事,为师便不可以叫你回来么?”肖宋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冷冷道。萧秋那货是个欺师灭祖残杀同门喂不熟的白眼狼也就算了,你于澜少年也要向着白眼狼君一族进发了么?且不说是她的——因为她的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光是萧夏姑娘待你的情谊就是恩重如山——虽然目的不纯良~总之,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萧秋么?
果然人都有贱性啊!
非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的都当成垃圾,一点都不懂得珍惜!
于澜没想到师傅会是这种反应,当即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愣了一愣,这才想起解释,道:“怎么会呢?师傅怎么会这样想?只要是师傅叫澜儿,澜儿赴汤蹈火也是会回来的。”
肖宋心里鄙视他,果然男人都是天生会甜言蜜语的啊!别看这货平日里还挺老实巴交的,年少时还会撒撒娇,现在年纪大了,反倒是越发沉闷了起来。原以为他是注定了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看来是她想错了,必要的时候人家还是能说出几句好听的话来的!
尿性的人生!
肖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进行深入讨论,果断转了话题:“听豆芽说,你这次下山,是去学……刺绣?”
于澜脸上顿时浮出两抹红晕,一时间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似被戳破了心事一般局促不安,一个大男人去学什么刺绣绝对不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非想要……他也绝不会去做这种事情。
肖宋并不知道于澜少年心中的百转千回,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学得这么久了,学得怎么样了?可学出点什么花样来?”
于澜少年声如蚊呐,低得几乎听不出来:“只……只学了基本的针法而已。”
“嗯,不必灰心,没什么事情是可以一促即就的,熟能生巧,慢慢来便好。”东方不败也不是一日养成的,“改日学成了绣几只荷包出来。”
“师傅想要荷包么?”于澜的声音里带着欢喜。
肖宋不以为意:“总归你去学一样东西,学成了该得拿出来让大家鉴赏一下,看看你究竟学到了什么样子。何况你秋师弟回来了,你不该拿出点心意给个见面礼么?有什么是比自己亲手做的更有价值意义的呢?”←_←!貌似荷包这种东西有些小讲究,是不能乱送人的。也不知道于澜少年亲手做的荷包,萧秋收下之后究竟会是个什么表情啊!
于澜斟酌了一下,虽说很是不好意思,这种事情被人知道已经很丢人了,还有出去现眼,实在是令人尴尬。可乍一想,觉得师傅说得也在理,便红着一张脸应承了下来:“澜儿晓得该怎么做了……师傅放心。”
肖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耐心用尽,大手一挥,开始赶人:“你秋师弟现在应当在自己的住处,你匆匆赶上山来便是为了见他,为师便也不多留你了,去见他吧。”
于澜有一刹那的犹豫,负责叫他上山的那个仆从语焉不详,根本说不清什么,他只以为是师傅出了什么事才匆匆赶回来,结果方才撞见小豆芽,这才知道是秋师弟回来了……不想却被师傅误会了。他想解释,不过看肖宋一脸倦乏的样子,也不好再出声打扰,只好应道:“是,师傅,澜儿这便去见秋师弟。师傅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且好好休息,保重身子才是紧要。”
肖宋已经准备推门进屋了,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有着小小的无奈与纠结。
为了自己的安全将身边的人推出去替自己挡风头是不是很可耻?
好吧,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耻。
“于澜……”
少年一愣:“师傅?”
肖宋默默看了他一眼,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萧秋是个什么想法了。若说他喜欢萧夏姑娘……为什么现在竟会对她产生那种杀意?若说他喜欢于澜……貌似他也时常想杀了他?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所以他现在已经发展成两个都喜欢了?
光凭自己这不靠谱的揣测为依据,在这里瞎说一通才是会害死人的吧!肖宋想了想,也只能浅显地提醒道:“你年纪不小了,为人处世也该稳重一些,成熟一点。世道多险恶,人心隔肚皮,须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你永远无法知道现在对你笑言相对的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你的。”但若是提前洞悉别人要害你,害回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吧。天大地大,还是自己的小命最大,谁敢害她,她就灭谁!
不明白师傅怎么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但是……是出于担忧与关心吧?
喜的是师傅会这样关心他,让他心里一暖;恼的是……师傅并不放心他,还将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挫败感。
“是,师傅,澜儿知晓的。”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肖宋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屋。
于澜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
院外假山乱石之间缓缓走出穿着一身玄衣更显体态修长的少年来,看了一眼于澜远去的背影,他凝望着院内肖宋在的方向,唇角缓缓勾出了一个自嘲而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