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台上，众仙娥议论纷纷。
“喂，你们听说了吗？最近老君的地动仪上的龙珠有一个落了位，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啊，上次龙珠落位是因为凡间产生了一个孙大圣，结果他就搅了蟠桃宴，大闹了天宫，这次不知道又要产生个什么怪物。”
“是啊，听说玉帝为此大伤脑筋，上次大闹天宫的事已经让他丢尽颜面了，他可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为此啊，他还特意向天帝求助，听说天帝很快就要派战神过来了。”
“真的吗？不知道这战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好想看一眼啊。”
“别着急，听说他会来参加两年后的蟠桃宴，只要大家能够得到在蟠桃宴上献舞的机会，便可以见到他了。”
“喂喂喂，别聊了，红鳞上仙来了。”
“天啊，红鳞上仙。”
众仙娥停止了议论，整了整仪态。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没什么，红鳞上仙来这里可有事？”
“我是来找方休仙子的。”红鳞向四周扫了扫，“为何不见她的身影？”
“哦，您是来找那个新来的啊，您还不知道吧，她烧毁了自己的床，被半夏阁主罚去织布了。”
“怎么会这样。”红鳞喃喃自语，“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仙子了。”
“哎，怎么这就走了？”
“红鳞上仙从未踏足过芳灵阁，第一次来却是为了一个新来的仙子，你们说……他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啊。”
“胡说，红鳞上仙这么风姿卓然，怎么会喜欢一个连笑都不会笑的仙子呢？”
“是啊，那个新来的总是扳着一张脸，才来到这里就犯错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怎么配得上我们的红鳞上仙呢？”
“是啊是啊。”众仙子再次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离开芳灵阁，红鳞一路来到织衣苑，从窗户向内望去，只见方休正与另一位仙子在织布机前忙碌，却没有进去。
彼时方休正在和小葵聊天。
“方休啊，我们这赤手空拳的，又没有三头六臂，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如我们先歇一会？”
“要歇你便歇吧，我还不累。”
小葵一头栽倒在彩线里：“要是这不是线，都是棉花糖该多好啊，哇，好多好多的棉花糖。”想着想着，小葵不由得流出了口水。
“我们是仙子，每天喝点露水就可以了，你怎么整日里总想着吃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吃，不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吃也是一种品味，一种艺术。”
方休摇摇头，对此很无奈。
“我说方休啊，你怎么像台不会累的机器似的，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就没停下来过，你就一点都不累吗？”
“我们是有法力的，为何会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累啊！算了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我要睡了，半夏来查岗记得喊我。”
方休摇摇头，继续织着，未几便听见小葵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
门突然开了，方休以为是半夏来了，便没有起身，连头都没有回。
“方休。”
方休听见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急忙站起身，却见正是那日报道时见到的红鳞上仙。
“红鳞上仙。”方休福了福身子，“红鳞上仙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是替织女来这里的，她说忘记把这个交给你了。”红鳞伸出手，上面现出一个织布用的梭子。
“这是天梭？”
“没错，你试试吧。”
“多谢红鳞上仙。”方休接过他手中的天梭，用于织布机上，织布机竟自己织起布来。
“我住在潮生阁。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去那里找我。”方休发觉红鳞说这话时一直盯着自己腰间看，开始时心里还觉得有些不舒服，待红鳞抽身走去才想起自己将那短笛系在腰间，又一想，这天梭乃是织女贴身之法器，怎么会随意借给旁人呢？一定是红鳞帮的忙。
“红鳞上仙。”方休突然叫住他，“我们只见过一次面，红鳞上仙为何对方休如此好？”
红鳞回过头，淡淡一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红鳞走后，方休正兀自思考，却未发觉小葵已经醒来，站到了身后。
“没看出来啊没看出来，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说，你什么时候同红鳞上仙勾搭在一起了？”小葵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没有。”方休淡然道。
“连这么重要的天梭都能给你借来，还说没有？要是我，早就感动得稀里哗啦了。”
“不要瞎说，我与那红鳞上仙并无过深交情，一定是那红鳞上仙天性仁慈，喜欢助人为乐。”为了防止小葵纠住不放，方休急忙转移话题，“现在有了天梭，我们不必织布，只需将彩线续进去罢了，还不抓紧时间？小心你的战神哥哥跟别人跑了。”
小葵小声嘟哝起来：“别以为我没听到，‘我住在潮生阁，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那里找我’，这话他怎么没对我说呢？”
“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方休啊。”小葵一脸坏笑，“我看红鳞上仙挺好的，就我所观，他看着你那眼神绝对是对你有意思，不如你就从了吧。”
“再说我就打你了。”
一听到方休要打自己，小葵更是来了劲：“我才想起来，自从认识你来，我也没有见你生气过，还真想看看你生气的样子。”
“我不会生气。”
“这怎么可能？”小葵正欲想主意惹方休生气，却看见方休鬓边插着那梅梨交错的簪子，腰间佩着碧玉短笛，“你胆子可真大，竟把这簪子和短笛带了出来，如今还将它们明目张胆地佩戴出来？”
“这是我的东西，为何不能拿出来？我之所以佩戴出来是希望有一天遇见那个人时，他可以将我认出来。”
“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哪个仙子不思凡’果然是真理，连没有喜怒哀乐的方休都在寻找自己的情郎啊。”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织布，花了整整两个月才将这布织完。
交工那天，摸着光滑的布匹，半夏亦无话可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完成了，我还真是小瞧你们了，回去吧。只要以后不再犯错误，那日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
闻听此言，小葵高兴得要跳起，方休却淡然如故。
回到芳灵阁，方休惊奇地发现自己那张被烧得破破烂烂的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床雕花床，上面铺着崭新的被褥，更加清雅别致。
“看来，半夏阁主并没有像大家说的那么不近人情。”方休道。
“我看未必吧。你看这轻纱帷幔，你看这被褥的颜色搭配，分明是红鳞上仙的风格，你再看这床上精致的雕花……咦……”
“怎么了？”
“方休，你把你的短笛拿出来看看，我发现了重大的秘密。”
方休拿出自己腰间的短笛，这才留意到短笛上的雕花与那床上的雕花竟然是一样的风格，一样的形态。
“我就说嘛！这床一定是红鳞上仙送的，果然没错！”发觉自己猜中了，小葵兴奋得不能自已。
晚上，方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自己的短笛看来看去，越发觉得自己与那红鳞上仙有什么渊源，难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可是，为何他什么都不对自己说呢？难道他也失去了记忆？
第二天，小葵和方休准时来到风雨台和诸位仙娥齐齐站好，等待着半夏的训话。
“诸位仙子，有一句话我要提醒大家，大家都是经过千辛万苦才修成仙子，但如果未通过芳灵阁的考核，将会被剔除仙骨，打回原籍，所以，从此刻起请谨慎自己的言行，不要等犯了错误无法弥补时再追悔莫及。”
听了半夏严厉的措辞，众仙娥不由得面面相觑。
“天啊，太可怕了，好不容易才修成仙子，若是再被打回原籍，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啊。”
“是啊，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才好。”
“打死都不回去！”
听了半夏的话，方休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想法，自己本就失去记忆，犹如无根之萍，甚至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不过现在她还不想离开，她心里有太多的谜团，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了，现在议论再多也没有意义。只要诸位本分为仙，天庭是不会轻易抛弃你们的。目今最重要的还是蟠桃宴献舞的事情。其中利害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我也就不再赘言了。为了提高大家的舞技，今日特为大家请来一位舞蹈老师——璎珞仙子。”
一听说璎珞仙子要来，仙群再次**起来。
“天啊，璎珞仙子竟然要来教大家跳舞！”
“想当初她只是因为一支舞便被玉帝封了上仙，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什么时候我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就好了。”
“人家的母亲桐花仙子可是同百花仙子关系不一般，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什么啊，人家那是凭借实力好不好，要是换了你跳还不被人笑死？”
说话间，漫天红色的花瓣飘落在众仙子的肩头和头顶，只见一个红衣女子从天翩然而降。
方休向空中望去，却见那女子项间一个璎珞圈，裙上流苏轻摇，广带飘飘，仙姿曼妙，待到身前，细细看去，肌白若雪，明眸善睐，眉心一点落梅，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参加璎珞仙子。”方休也随着众人行礼。
璎珞微微抬手：“诸位仙子，今日由我来教你们舞蹈。现在请你们每人跳一段给我看看，我根据你们的身体条件来指导你们。”
“是。”
其她人跳舞的时候，方休的目光一直落在璎珞的身上不愿挪开，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和她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并且有种预感——她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该你了。”璎珞走到方休面前，“方休。”
当叫出方休这两个字的时候，璎珞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当初，看见了曾经的那个自己，那么无忧无虑，那么天真活泼，仿佛这天下所有的苦难都与自己无关。可是，人毕竟要长大，一千年的沉睡，她早已消磨掉自己所有的天真与热情。勘破人世的生离死别让她感受到生命的荒芜、空旷，这种感觉使她身姿更加轻盈，足以飞到这世人向往的九霄之上成为一名仙子。可成为仙子又能怎么样呢？寂寞比痛苦还让人感到害怕。她时常会对自己的人生嗤声一笑：命运着实是会捉弄人，拼命修仙的人往往修不成，不在乎的人却会成仙，这让她感到十分荒诞。如今自己这好姐妹不也是如此吗？
思绪又飞了回来，看着眼前的方休，她忽然感到很心疼。还记得当年的方休是那么执着，坚定，对人间的一切都抱有如火的热情，可此刻她的眼神却显得有些迷离空洞。她的故事她早已从各方知晓，如今她应了半夏来教众仙子跳舞就是为了来看她一眼，看看忘记一切的她是否已从情伤里痊愈，热情如初，可她却失望了。是那个凡间的男人毁了方休，如今她辛苦修仙也必是为了那个男人，璎珞发誓不会再要她重蹈覆辙。
方休和璎珞四目相对了好久，方休才醒过神来，“哦，好。”
方休伸展开肢体，因为太过紧张，十分僵硬地跳了起来，跳着舞眼睛仍没离开过璎珞。
璎珞扑哧一笑：“你平日里也是这个样子吗？”
小葵急忙走上前帮方休说话：“她平日里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不如您先看看我跳的舞怎么样？”
“不行。”璎珞佯作愤怒，“她这样下去可不行，如果这样从芳灵阁走出去会叫人家笑话的，我璎珞教出的仙子不能太差，叫她晚上来找我，我要给她加训。”
晚上，方休在房间里徘徊不定：“你说，那个璎珞仙子为何要找我特训呢？”
“没准，她是喜欢你呢？”
“不可能，今天我跳得那么差，她怎么会喜欢我呢？不过，我真的感觉
自己好像从前认识她。”
“这就对了，没想到，你修仙前的人脉这么广，不是红鳞上仙，就是璎珞仙子，唉，真是让人羡慕啊。”小葵忽得站起身，“我知道了，今晚便是揭开真相的那一刻，你马上就可以了解自己修仙的原因了，也要知道自己的情郎是谁了！”小葵比方休还激动。
“可是，我忽然间又很害怕，害怕了解真相，害怕真相残酷地令人难以接受。”
“你就不要多想了，赶紧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小葵迫不及待地将方休推出门外。
方休十分忐忑地来到了天河边，璎珞正在那里等着她。
“璎珞仙子，您真的是要为我进行特训吗？”
璎珞转过身，看见方休：“方休，这么久了，你真的变化很大。”
“我们曾经认识对不对？”
“没错，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好姐妹。”
“那你可以告诉我我为何非要修仙吗？”
璎珞牵起方休的手：“别着急，今天找你来便是要同你讲这些的。”
漫天星河洒落在天河里，十分瑰丽壮阔，璎珞和方休并肩躺在天河岸边的星星沙之上看着星星。
“方休，这里美吗？”
“很美。”
“记得从前我们在妖界的时候到处都是黑洞洞的洞穴，只有在妖王大会的时候妖界之眼才会被打开，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在看星星。”
“原来我真的是妖。”
“是啊，你曾经是一只很漂亮很执着的鸟妖。曾经，我还很嫉妒你。”
“你为何要嫉妒我？”
“因为你在妖界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你，并且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的男子。”
“他是谁？”
“方休，你知道这天河边的星星沙代表着什么吗？是人前世今生的记忆。”
璎珞忽然将手中的沙子一把丢向天空，那些细碎的五彩斑斓的星星沙忽然拼凑出过往的画面——
初遇那天，他托起她的下巴，眼神渐渐迷离，嘴巴离他越来越尽……
他目不斜视地穿越妖群向自己走来，同她共舞。
八重天上，他们一起仰望满天星河。
她吹响玉笛……他抱着她回到妖界。
他变回原形，她抱着他在雨中奔跑，同他相濡以沫……
他同她在妖界举办盛大的婚礼。
风雨雷电，天神震怒……
方休逐渐认出那个男子的模样——红鳞上仙。她忍不住将手触碰去，那沙子便破碎而去……
“我修仙就是为了他吗？”
“没错，他本是一条鲤鱼，千辛万苦横越大海终于跃过龙门，可他不愿去仙界报道，只是为了去妖界等你。后来他终于等到了你，你们成为令人羡慕的一对，只可惜好景不长，他是仙，你是妖，仙妖不能相恋，天庭派天神追杀你们，你们便逃到了凡间。历经苦难，你们终究无法在一起，后来他决定回到天庭，你也励志修仙，只为了能在天上与他重会。”
“那他见到我时为何没有认我？”
“因为他心中有愧，虽然当初他离开你也是迫不得已，但他仍然愧疚于没有陪你一起度过最艰难最孤独的修仙时光。可你应该知道，修仙之路注定是孤独的。现在你们好不容易再次重逢，一定要学会珍惜眼前人啊。”
“珍惜眼前人？”
“没错，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现在他已经是上仙了，完全有资格向玉帝请求赐婚，等你通过了芳灵阁的考核，你们便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听了璎珞的话，方休的脑子突然很乱，关于前世，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如今所见这些片段却是隔世的陌生。
“好了，我该走了，他马上就来了，你们该好好谈一谈。”璎珞起身缓缓离去
脚下踩着沙沙作响的星星沙，璎珞心里忽然有种很释然的感觉。年少的时候，她曾经那么痴迷地爱恋着一个人，倒如今也不曾后悔，只是那个人爱着的却从来都不是她。既然如此，她愿意成全，也不枉爱了一场。
方休，对不起，我骗了你。不过，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不要怪我。过去你爱的太苦了，我希望你自此可以安然于世。
红鳞，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方休缓缓坐起身，看见红鳞上仙正向自己走来，停伫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红鳞望着璎珞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方休踟蹰着走到红鳞面前，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们……?”
空气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充满着暧昧的气息，两个人的身影倒影在天河里，和星辰相映成趣。
红鳞什么都没说，一把将方休紧紧拥进怀里，好像用自己整个的生命和时光去拥抱，要把她小小的身躯揉进胸膛里。
一千多年了，第一次鼓起勇气像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抱她，意外的是她没有反抗，他忽然觉得很幸福。
“红鳞……红鳞上仙。”
“叫我红鳞。”
“……红鳞。”方休不知该如何拒绝他。
方休还想再问些什么，红鳞突然一把抓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亘古的星辰在闪烁，一匹洁白的带着翅膀的天马飞跃广阔的天河，直飞入缭绕的云层里。坐在天马之上，与漫天星辰擦肩而过，向下望去，辽阔的天河在流云的掩映之下更加绰约动人，犹如一面天然的明镜，映照着自己白驹过隙的身影，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红鳞，她们都说我不会笑，你说，这是为什么？”
“人生在世，有人追求开怀大笑，有人追求会心一笑，有人追求怡然自得，有人追求不悲不喜……佛曰，大笑无声，各人追求不尽相同，只要心中泰然便好，你又何必介怀于此呢？”
方休不知道自己是否仍旧像前世那般喜欢红鳞，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感到很舒服，心里很安定。这种感觉终于冲淡了一丝她心中的孤独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