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红如火,橙光潋滟,一眼望去,宛若一片烂漫的红色海洋,空如明净,蓝澈高远,海天相接处,掩映在重重波澜之中,令人歆慕神往。
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她在心中幽幽感叹,世间原来真有如此美丽的地方。
她生命中所遇到过的美景有限,很多时候,都只能浑然不知的擦肩而过。
自小养在深闺,种种缘由使她极少出门,鲜少能有机会出来游玩,更是从来没见过这般宛若仙境的深山枫林。
蓦地忆起,前些日子,她曾到过的郊外花田。那也是她为数不多所见过的迷人景致,她想,云蒸霞蔚时,那里定是一片潋滟花海,馨香四溢。只是,每每思及,内心却免不了一番伤怀......
马车行至半山腰,便无法再继续前驶,于是,一行人下了车徒步向山顶跋涉。
司徒晴走在最前,一脸的新奇和欢悦,身边的每棵树,每株草,甚至每片枫叶,都让她兴奋极。而回首望去,就能看见她爱慕的陆大哥,她的兄长,还有她的嫂嫂,这三个世上她最至亲至爱的人。
陆少卿一袭月牙白衣,衬得气质凛然,他随在司徒晴身后,静静地看顾,只是偶尔却会不自主的回头相望。
......
“冷么?”一声带着宠溺轻问在耳边响起,她侧首,对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深山之中,的确有些寒气弥漫,可并不凛冽,加之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暖融,心境也是怡然,带着游山玩水的兴致,只觉胸臆轻快,暖然舒心。
可是,司徒宇倒像是未能全然宽心,将她身上的披肩又系紧了一下,然后才攥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眼看已经要入冬了,这深山里却还有如此枫红似火的景致,着实令人惊叹。师兄是怎么发现此处的?”司徒宇扬声笑问。
“两年前的初冬,我恰逢游历至此。”陆少卿放慢步履,遂与他们比肩而行,视线的余光停落在她闻言了然的神情上,心下却是一番紧缩。
“原来如此,”司徒宇一顿,温柔地望她一眼,续言,“我真该感谢师兄,此行是我们夫妇第一次出门游山,便见得如此好景。”
陆少卿若叹若笑,“师弟说笑了,其实能与相守之人携游,尽览山水,才是人生之幸。”一个人行走,有时遇见的风景再美,却发现身边无人可享,行走的尽头,亦只是孤独。
她因陆少卿有意无意的视线而敛首,却对他的话,隐了几分感触。
“师兄说的是。”司徒宇轻道,更紧的握住她的手。
她抬眸望他,四目相接,身边人眼底的温情和深情,让她心中一阵温热,脸上也跟着有些发烫。
陆少卿眸色微沉,眉宇稍蹙,却又随即释缓,启口道,“这山顶还有一方庙宇,我已打点好了,今晚我们可以借宿一夜。”
漫山枫叶,火红璀璨,山中却幽远而宁静。
身边,有人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
这一刻,仿若身处幻境,忘却了世俗纠缠,唯有此刻的执子之手,成了真切。
她回握住他的手,多想永远都不放开。
只是,天长地久有时尽吧。
*
山路崎岖,边走边赏,待至山顶时,已近黄昏。
深山古庙。
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内里却仍是一派庄重肃穆,令人不由心生虔诚。
司徒兄妹与陆少卿到禅房前去打点,而她却略带坚持的随庙中僧人先去拜佛。
庙堂幽静,清风穿梭其中,她顿住脚步,然后进得堂内,燃香之后,持秉而跪,望着观音佛像,闭目久久,俯身叩拜。
她起身后,双掌合拢,对一旁的白须方丈恭敬颔首礼拜。
“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今又得见,施主有礼了。”方丈言道,语意里却是曾见过她。
她摇首,尴尬地笑了笑,面露迷惑,在记忆里仔细寻索,却丝毫找不出关于这位方丈老者的记忆。
“方丈,别来无恙。”身后声起,她并未转身。
“阿弥陀佛,陆施主,有礼了。”
陆少卿进堂,进香拜佛后,转身望她一眼,沉声道,“方丈错认了,这位施主并不是当年人。”
闻言,她一悸。她与那个人,真的,如此想象么......
方丈默默端详于她,片刻,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对她道,“施主莫怪,是老衲眼神昏花了。”
她淡淡一笑,颔首静默,望向陆少卿时,不由一怔。
他对她微微笑着,眼神中却染上些许凄惶和悲伤,仿若那夜,他突兀的上前拉住她时的伤措目光......
*
深山静夜。
枕边的男人已入深眠,她听着他微起的鼾声和夜晚山中鸟兽的鸣啼,内心沉落,一天下来,也是疲倦,却难以入眠。
她认床,就像是某种隐疾,每换一张床,她总要适应很久,才能安心适眠。
蓦地,耳边缓缓传来一阵悠扬动听的笛声,侧耳聆听久久,却莫名只觉伤感。
如泣如诉,悠远悲戚,仿若一个人的哭声。
睡意越发消失殆尽,心下隐了无觉的空落。
她轻轻地为身边人盖回半落的被子,望着他略带稚气的睡颜,微微浮起了嘴角,须臾,她起身下床,披了绒衣,小心翼翼的打开门,走出禅房。
笛声起落婉转,徐然起伏,引人心魂。
她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脚步轻缓而迟疑。
山中月色清冷皎然,遍洒倾城,月影横斜,照人孤寂。
绕过落落的几座禅房,她并未走多远,便寻到了笛声的源头,抬眸望去,只见一白衣人立于檐梁之上,迎着高空明月,秉笛吹奏,被拉的很长的影子,却是说不出的孤独寂寥。
原来,是他......
她眉心微拢,停住了脚步。
她想起午时佛堂,他注视自己时的迷离和恍惚,又带着些许失态和难以隐藏痛错.....
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在他的生命里,许是一个深重的位置吧。
谁的过往能没有故事,谁的心中能没有伤憾,更何况是陆少卿,这样一个潇洒到几乎神秘的男子。
笛音悠扬却是苍凉呜咽,人在高处,却是不胜寒寂......
她心中轻叹,转身欲离去。
“弟妹,请留步。”
隔远而来的声音不大,却在这番夜里特别清晰。
她一怔,他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瞬间,在她怔忡之际,陆少卿已飞身而落,来到她面前。
她低了头,一时有些局促。
“陆某并非有意扰人清眠。”陆少卿相望与她。
她稍稍抬眸,摇了摇头。
他落落一笑,却不无黯然的继续道,“在弟妹面前,陆某总是一再的唐突了。”
她抿唇敛首,僵僵地扯了嘴角。
“两年前,我也曾与一个人来过这里。”他眉目间平添了一丝飘忽,恍若蓦然沉陷在回忆之中。
所以,方丈才错认于她。果真,如此之象么......
“那人是我至亲至爱的女子”。
闻言,她一悸,仰首望向他,却见他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
陆少卿侧身,凝望空中明月,眼神中透着落寞伤怀,“她叫芸儿,与弟妹的样貌极为肖似。”第一次见到她,他几乎就以为,芸儿还活着,可是神宇之间,她们是不一样的气韵。
她不由退却一步,秀眉紧蹙。
“陆某并无恶意。”陆少卿转过身,眸中是不容忽视地诚挚恳切。
她微微颔首,她知道,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也许,是我太思念她......”以至于,因一张相似的脸庞而恍惚着,心中也不知何时多了一份莫名的牵挂。
她目露惑色,他为何这么说,他与那个名叫芸儿的女子,天涯相隔,还是......
“她已不在了。”他的手在背后紧握成拳,脸上的痛悸令人不忍。
阴阳相隔么.....
“是我负了她.....”他眉目间的阴霾无声扩散,这五个字,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听。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心底深埋的思念和悔恨,忽地决堤而至,望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他的眼眶竟是微微的泛红了。
她不知心中交叠着何种情绪,的确因他的情殇生了丝丝怜悯,却也知身为女子,最怕的便是辜负,不论是身不由己的背叛,还是另有隐情的隐瞒......
片刻,陆少卿深抑一口气,“弟妹,天色已晚,你回房吧,师弟若是醒了,见你不在,定会着慌。”
她点头频身,犹望他一眼,又缓缓低下,转身而去。
......
她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消失,她终究不是她......
他转过身,望向拐角处的一抹黑影,“师弟,出来吧。”
果然,只见司徒宇由暗及明,步步逼近,神色复杂而阴沉,黑瞳冷光寒射,陆少卿涩然笑了笑,这个一直视他为亲兄弟的青年,纵使心性骄傲,对他却都是亲热诚恳,从来都没有以如此的表情面对过他......
师弟对那女子的情意......
“要和为兄过过招么?”陆少卿笑问,眸光却是凛冽起来。
司徒宇气息一措,拳已无声攥紧,“我竟不知师兄还有那样一位故人。”方才他醒来,却不见方若慈,于是起身出门寻找,却不曾想,听到刚刚师兄的一席话。
陆少卿眉心浮起皱结,但并无言应。
“但是,若慈是我的妻子。”是他心爱之人,他不允许有人对她有丝毫的觊觎,纵使是他敬爱的师兄也不例外。
却见陆少卿似是自嘲一笑,正了正神色道,“我知她是你的妻子,更明白她也不是我心中所想之人,师弟无需庸人自扰。”
“师兄,司徒真正的朋友并不多,但你是我最敬重的人。”久久,司徒宇只说了这一句,却隐着些许警示的意味,他相信师兄的为人,但男人有时比女人来得还要敏感,师兄面对若慈时,视线里的异样他并非无觉,但也未曾深想,方才听到的种种,却是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也让他心中升起一团无名的愤懑和不安。
“你我师兄弟之间,以往毫无嫌隙,以后,也不会有。”目光交汇中,有火光,也有真切。片刻,陆少卿一顿,右掌搭落在司徒宇肩头,“我只有一言:女子的心,晶莹也脆弱,伤不得,师弟,切记惜取眼前人。”
司徒宇的剑眉纠蹙,却终是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他们便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她并不知昨夜其后种种,静望着路边红枫,莫名平添一分感伤。
她身边的丈夫,......
不远处的男子,......
还有她心底深藏的那抹孤影......
一个情字,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