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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珩,还不去学校?今天开学啊!”吼完这两嗓子,杨梅红各种噼里啪啦忙翻天的声音随之而来。

叫青珩的年轻人嘴角扯了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终是没有作答。

杨梅红这个女人,这些年不知中了什么邪,越发想跟他亲近,越发让他——不愿想起这个人曾经那样抛弃过自己。

“你怎么那么帅,那么帅!!!”出门前,杨梅红扯过他的脸,狠狠啵了一口,趁他皱眉之际,迅速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一溜烟跑了。

门一关,家里一下安静了,杨青珩垂下眼,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杨梅红是他血缘关系上的妈,这个娇滴滴的女人,现在每天都像挂着彩虹,去到哪里,都得染一波颜色,他是她的儿子,按道理也应该向阳而生,可是,也许因为他出生后,学走路的那段岁月,都踩在泥泞和肮脏里,以至于,他时常错误地认为自己本属于黑暗。

他是一名即将踏入高三的转校生,今年17。除去跟其他小孩一样,都是一点点磨着岁月长这么大,杨青珩觉得,自己哪点都跟其他同龄人格格不入。

他的生活就像是一只手掌,从来抓不住什么,而不想要的铺天盖地压下来。

跟随杨梅红逃亡七年,他几乎每年都在转校,究其原因,除了身后有阴沟里的蟑螂追,主要还得归结于他有一个奇葩的妈。杨梅红只大他十八岁,别看她现在这么平易近人,在他这个年纪,杨梅红跟十个同龄人打架,都未必输,这是实话。

早年间的杨梅红,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开始是被人坑骗,渐渐地去坑骗别人,磨了几年后,慢慢磨出了些赚钱的门道和技能,可惜脾气火爆得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给无数老板留下各种烂摊子,再过几年,亏吃多了,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完全不在话下,性子更是打磨得光滑顺溜。

只是她儿子,完全反着来,愈发沉默寡言,犹如生锈的螺丝,三年拧不动一回。

杨青珩今天又做噩梦了。

依然是那个——一闷棍子下去,人被打得满头是血,越流越多,直至淹没,最后还从血泊里伸出一只手求救,那个被打的人是他,被求救的也是他,满目扎眼的红,昏天黑地的旋转,破碎的世界,裂开的画面……

惊醒的杨青珩开始画画,画了足足有三个小时,要不是有杨梅红一早上的闹腾,他可能还能继续画上三小时。他像是自我启动了某个开关,瞬间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关起来,于是快速把自己整理妥当,出门前去报道。

今天学校及其安静,暴雨之下来报道的人少之又少,杨青珩签了名,领了钥匙,径直走向宿舍。他扛着异常沉重的行李箱——这个,杨梅红买给他已有两年,今天头一回使用,毕竟从来只有四套衣服的他根本用不上,就连这一个,当初要不是杨梅红舍不得丢弃她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用来装着带走,估计也早被扔了。

离开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不管在哪,杨青珩都觉得没什么不同,无所留恋,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走,不对,他必定要带上那辆自行车的,不管再东奔西走,自行车都要留着,一带七年。

到了。杨青珩好不容易把行李箱扛到七楼,推开安全门,把两个正准备进来抽烟的男生吓一跳。

“这人什么毛病,电梯不坐,扛行李箱走楼梯!”

“管人家呢,没准在锻炼身体。”

“话说哪个班的?长得挺像那什么,我妹喜欢的一个姓宋的明星。”

杨青珩身后的声音随着安全门的关闭,彻底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了。

他走到自己的宿舍,701,出乎意料,里边似乎很多人,在走廊就能听到热热热闹的哄笑。

“害,酒哥,搬来我们宿舍吧,不还有一个没到嘛,他来了我跟他说。”说话的人塞满笑意,光听就是一副狗腿子样。

“海鲜,海鲜,酒哥,必须海鲜啊。”接下来说话的这位嗓子清亮。

“今天你生日,想吃什么,我做东!”在叫渣渣的嘈杂里,这个声音堪称温和。

“火锅。”粗嗓门说。

“海鲜!要不,红毛来说?”

“要我说,吃什么海鲜,玖哥跟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就合适大口喝酒大口吃火锅。”完了又嘿嘿笑两声,“酒哥,你那么多追求者,还跟我们一样单身狗,你该不是不缺女朋友,缺男朋友吧?你看,我怎么样?”

“滚!”一个字,声音却意外的最好听。

杨青珩推门进去,最后说话的人笑意还在,嘴角微挑,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紧接着眼神变化,嘴角肌肉变化,肩膀微缩,手上有下意识的动作……事情来得突然,这个人赶紧低头咳了咳,然后飞快抬头重新跟杨青珩打了个招呼,

“嗨。”

杨青珩看了他一眼,没任何反应,转身把行李推到唯一的空床旁,又单手把背包扔到了床上,发出一阵突兀得就像挑衅似的声响。打招呼的人挑了挑眉,刚坐直的身子又重新倚回了床边,其他人可不干了。

“嘿,我说你,哪个班的?能不能搬隔壁宿舍去?我们兄弟几个想一块住。”这是刚自称单身狗那位。

“对新同学友好一点”温和那位说,“红毛,别扫兴。”

充耳不闻的杨青珩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把雨水溅脏的鞋子前前后后擦了一遍。

“现在是这个孙子扫兴!喂,几个意思?哑巴还是聋子?”红毛跳出来,“太不给面子了吧!”

见杨青珩还把他当空气,骂上一声,狠狠踹了一脚杨青珩的行李箱,顿时“哐当”一声,直接把行李箱甩门上,撞开了。

“哗啦”,竟然是满满一箱的白纸!

“欸,我说曹栋你……”先前的粗嗓门直接从书桌上跳了下来,可当他看清行李箱里里的东西后,准备要说的话被惊讶吞掉了,一瞬间,宿舍诡异地静谧了三秒钟。

好一会他才重新发声,“干嘛呢你!”

“就是看他不顺眼,欠教训,不给点颜色他瞧瞧,他妈还以为自己是来这里当老大的!”叫曹栋的红毛说着又要把杨青珩的背包扔地上,可惜他爪子还没碰着目标,门面便迎来一阵疾风,出于本能,他赶紧双手交叉挡住脸,结果脸没中招,大腿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退两步后,后背还狠狠撞上了床柱子。

他妈的,遇到个硬茬子!疼死了!!

红毛一把擦掉咬破的嘴角淌出来的血,准备上来干一场硬的,结果手刚扬一半,就被一个大高个拉住了,同一时间,杨青珩直接转身从一处角落里拎出一根拳头粗的棍子——那是一根木架床更换下来的横梁。进门他就发现这个了,无论到哪,寻找趁手武器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只见他把横梁支在长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红毛,明明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可红毛就是觉得这人在对他叫嚣:不怕死的就赶紧过来让我往死揍。

“算了算了,去吃饭去吃饭,今天好歹酒哥生日呢。”清亮嗓子拉住大高个,又推了推红毛,示意大家往外走。

“切!”红毛一阵鼻哼,没走可也没敢再动手,他不停地揉着大腿内侧,这幕看起来有几分辣眼睛。

大高个皱着眉看他,红毛擦了擦实际已经不存在的血迹,摆摆手示意命根子没事。

“没事那你们就先过去,我随后到。”那位酒哥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他看起来像不耐烦,又像漫不经心,“现在去吧。”

说得随意,但语气里自带一份不容拒绝的强硬。杨青珩看出来了,几个人里,这个人有绝对的话语权。

“行,酒哥发话,今天先放过你!”红毛啐了一口血唾沫,甩手离开,其他人也鱼贯而出。

待人走后,杨青珩“哐啷”一声把横梁扔在床底,转身准备把行李箱扶起来,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正是那位跟他打招呼的酒哥,这人站起来才显现身高,杨青珩182,这个人至少一米186往上,只见他迅速把撞开的行李箱合上,又仗着腿长,三两步就把行李箱推回了原来的地方。

放好后也不马上离开,他站着低头看杨青珩,手指故意留在行李箱上来回摩挲,显眼的举动,刻意在增强存在感,杨青珩冷笑,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杨青珩什么人没见过,淡定如斯,他从不主动找事,但也不怕事,进门第一眼他就看出来,眼前这人有点东西,刹那间的眼神变化,像猎鹰一样锐利,身手恐怕不在他之下,虽然之后假以咳嗽掩饰,又腆着脸跟他打招呼,但对视那一瞬间的剑拔弩张大家心知肚明。

可惜,这眼神用来看自己,审视错人了。

半分不怵的杨青珩淡定地抽了个凳子坐下来,自顾自地把那仅有的三套衣服从背包里拿出来,整整齐齐地装进防尘压缩袋,然后又取出三双袜子,装进另一个防尘袋,整个过程一丝不苟,目不斜视,旁边的人就静静地看他动作。

终于要拖过行李箱了,杨青珩拉了拉,没拉动,这人较着劲不撒手,杨青珩皱眉,加了力气,居然对方也跟着使劲。

直到杨青珩抬头看一眼对方,这人突然就松手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拍杨青珩的后背。

什么品种的神经病!杨青珩“腾”地站起来,准备挥动刚刚收住的那一拳,可这人像条野狗一样,咬完一口立马甩尾巴逃走了。

不知怎的,杨青珩突然想起杨梅红早上啵他一口后马上跑,莫名跟这一幕重合,顿时怒气横生,踹了脚书桌,过了会,又看了眼门口,这才垂下眼,满目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