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忽然变得低柔起来，像是情人在耳边低喃，音色款款如醉人的美酒，流至心底，逼入眼眶，又化为清亮的水光，浸透着月光，亮得刺眼。
蓝初已经来到凤浅兮背后，缓缓靠近，却听那一直沉缓如水的女子忽然出声。
＂楚晔。＂她在风中颤抖着，声音里有愤怒有委屈又痛苦有无奈有沉沉的悲凉，＂你混蛋。＂
这一声出口，底下众人倒是轻轻松了口气。
蓝初身形一顿，屏住呼吸。
楚晔眼中笑意柔曼似月光纱，附和着她的话说。
＂是，我混蛋。＂
凤浅兮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酸楚苦衷悲痛隐忍仿佛都找到了一个突破点，泪水顷刻流了满脸。
＂你总是欺负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这样……＂
楚晔还是在笑，语气轻松。
＂因为你好欺负啊。＂仿佛回到了前年腊月寒冬，她失忆，他有心接近却语带讽刺嫌弃，那样的刻意，只为引起她更多的注意力，慢慢的将他放在心上。
＂这世上那么多女人，没一个比你更蠢，不欺负你欺负谁？＂
他话说得恶毒，凤浅兮似乎极为愤怒，颤抖得更厉害。
不等她开口，楚晔又漫不经心道：＂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你死了也得和我葬在一起，以后到了阎王殿，你还得被我欺负……＂
＂什么妻子？＂
凤浅兮情绪蓦然激动起来，＂你已经写了休书，我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
楚晔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可你还没签字。＂
他将那休书摊开，＂不作数的，所以你还是我的妻，活着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生生世世都得被我欺负。＂
说到这里，他状似同情的叹息一声。
＂真可怜。＂
凤浅兮手指紧握，死死的咬住唇。
又听楚晔慢慢说道：＂不过你要是不想跟我葬在一起也行，先签了这休书，从此以后你我分道扬镳，你是生是死都与我再无瓜葛。如何？＂
凤
浅兮晃了晃，赴死的决心被他有意无意的岔开注意力而打断，她有些茫然，迷迷糊糊的想。
他果真是要休了她的。
他恨她吧？爱得太苦太累，就恨上了吧。
他该恨她的，该恨的……
她闭了闭眼，＂不用签字了……＂
身后蓝初猛然扑上来，趁她被转移注意力的时候立即将她扑倒，滚落在朱瓦之上，在底下一片惊呼声中坠落。坠落的同时袖子里飞出一截黑色鞭子，缠住了高飞的檐角，生生将两人的身子控制在第八层和第九层之间。
林青等人立即飞了上去。
凤浅兮刚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抛了出去，抛进第八层的窗户。一个女子冲出来，接住她，抬手就点住了她的穴道，又慌忙回头去拉蓝初。
蓝初整个人的重量都靠着那鞭子堪堪稳住，虽然没有因为降落的高度低而受冲力影响，却也离栏杆有一段距离，此时却是再也跃不进去。
洛雪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正着急。林青等人已经到了，掌风轻轻一松，蓝初的身子便飘了过去，被洛雪和夜央联手接住。桃夭则是立即站在了凤浅兮身边，怕她会冲破穴道干脆将她劈晕。
一抬头看见所有人都没事，终于松了口气。
九重楼之下，楚晔仍旧仰着头，蓝初抱着凤浅兮坠落的时候他脸色白得似雪，眼看她被人所救才终于放心下来，这一放松刚才极力压抑的血腥味立即冲入口腔。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疲惫上涌，缓缓倒下。
＂晔儿――＂
皇后惊呼着上去扶住了他，一低头看见地上那滩血隐隐发黑。
那是毒素攻心的预兆。
她悠然惨白如纸。
……
明明伤得那么重，楚晔却还是比凤浅兮先醒来。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自己身侧，她在，她好好的睡在他身边。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笑意还未散开又微敛，眼底幽光明灭， 随即他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却没出去。
这是他们的新房，新婚之夜他弃她而去，翌日又远赴战场。
她在这碧浮宫里夜
夜无眠，他则在军营里夜夜对月叹息。
他们是这世上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夫妻。
他抬头望着空中那一轮弯月，有些发怔。
身后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他猝然转身，大步走到床边。
＂浅浅？＂
凤浅兮紧皱眉头，慢慢睁开眼睛。
她第一眼看见淡紫色的帐顶，有些茫然，然后侧头看向目光温软的楚晔，之前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回旋。她偏开头不说话，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楚晔轻叹一声，知道兰姨在她心里有多重要，此时任何安慰的话都只是揭开她伤疤的利器。
她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回去？＂
凤浅兮幽幽开口了，转过眼来看着他。
＂你回哪儿去？这不是你的寝宫么？还是因为我住在这里，你不想见到我所以要避而远之？＂
＂浅浅……＂
凤浅兮面无表情，声音空洞。
＂唔，差点忘了，你一直想要休了我的。＂
楚晔呼吸一滞。
＂我答应了娘要好好的做你的妻子。＂凤浅兮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可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楚晔又是一滞，低头看着她。
成亲以来他第一次靠她这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种幽冷高贵的清香，近得听得见她的呼吸，近得几乎可以触摸她的心跳。
哪怕再是刻意伪装，再是刻意隐忍，终究抵不过心里万重牵绊眷念。
他苦笑，伸手去抚她的脸，还不到一个月，她已经瘦了一圈儿，原先精致圆润的下巴被削成刀尖。抱着她回来的时候便感受到她整个人轻得如同一团云，手搁在她腰上都似乎能触摸到骨头。
这般想着，心便痛了痛。
凤浅兮却躲开他的触碰，闭上了眼睛。
楚晔垂下眼，轻轻道：＂浅浅。＂
凤浅兮无动于衷。
楚晔在她耳边轻叹一声，＂我从来就拿你没办法，你要与我赌气故意说些伤我的话，我再是心伤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