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不仅泽川整个人僵住,就连冷影也呆若木鸡。但是萧然早就心里有数,听到此言, 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 他也是被蒙骗的, 这就好了, 实在不想见到他们骨肉相残……
他不慌不忙地搬了张椅子, 让泽川坐下,自己挪了另外一张椅子坐下,目注假泽悦, 蔼然笑道:“先别急,我知道这里面有误会。伯父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一定是上当受骗了。”
“不, 不可能!舅父视我如同己出, 他不会骗我的。”假泽悦声音沙哑地大吼,却因为用力而连连咳嗽, 将灰暗的脸又憋得通红。
萧然不忍,上前将他扶起来,用手抵在他背上,为他输送真气,舒缓气息。直到假泽悦好一点, 才充满怜惜地看着他, 柔声道:“先告诉我们,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怿。”
“兰怿, 你现在病着, 先养好身体要紧,要报仇、要雪恨、要灭泽国、要夺穆国土地都得等你身体好起来, 不是么?所以,别激动、别着急,听伯父讲出事情经过,再与你印证真伪,这样好么?”
兰怿怔怔地看着萧然,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人,自从进入王宫起,自己就一直在迫害他、囚禁他,甚至害他几乎丧命,而他此时那样和蔼可亲地跟自己说话,目光那样真诚、那样清澈、那样磊落。这个人……难怪泽悦那么喜欢他,他果然与众不同。以世俗的眼光去看,他若不是傻子,就是神佛,可他不是。泽悦太了解他,那种强烈的感情也曾影响过他,令他对萧然刮目相看。
只是,当自己的使命与萧然相冲突时,他第一时间选择了牺牲萧然。毕竟,萧然是泽悦的朋友,泽悦,自己的孪生哥哥,安享尊荣,心安理得地当他的王子,却把自己丢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孤独地成长。背负着深深的恨意,并且让这恨意不断增长……
可是此时此刻,萧然温润如玉的面容无声地感化了他,而他温和动听的语声充满蛊惑,令兰怿情不自禁地安定下来。
“伯父,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好么?”
泽川点头,缓缓陷入回忆:“其实故事并不复杂。然儿,怿儿……”
兰怿听到“怿儿”二字,下意识地想要抵抗,却被萧然一道抚慰的目光阻住,喘息了两声,咬咬唇,等着泽川说下去。
“我们泽国民风淳朴,百姓擅长研究各种器物,比如我们的医术、酿酒、作物、建筑等都很先进,但于军事战备上,我们相当落后。所以,在我□□父那一代,浥国便发兵攻打我们,我们战败,写下降书,代代送自己的王子到浥国为质,然后向他们俯首称臣,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我父亲为王的时候,我被送到浥国为质,那时候我才刚满十岁。我在浥国深居简出,过着没有自由的生活,浥国当时的国君便是现在的国君兰殊的父亲兰蒙。我在浥国王宫中虽然被称为王子,可我的地位并不比普通宫人高多少。我在那儿受尽冷落、轻视,只有公主兰舟对我非常好。我与她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起来的。
我与兰舟渐渐长大,两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私下里定了白首之盟。兰舟去求她父王同意我们的婚事,可兰蒙不仅没有同意,反而将我毒打了一顿,打得我几乎一命呜呼。兰舟为我哭得死去活来,那几日,她总是偷偷前来照顾我。等我的伤好,我与她冲破一切束缚,私下拜了堂,成了亲。
过了不久,兰舟怀孕了,我唯恐连累她,劝她把孩子打掉。可她却怎么也不肯,还质问我是不是对她虚情假意。我没办法,只能让她留着。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身子再也藏不住了。兰蒙知道这件事,大发雷霆,恨不得当场将我活活打死。可兰舟拼力保护我,说誓死嫁给我,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兰蒙终于放过了我,却也没有承认我是女婿,我不知道他当时打的什么主意,只是苦苦地等着孩子出生,然后策划着与兰舟一起逃到别的国家去。
可是我没想到,泽国在我父王的治理下,国家已越来越繁荣昌盛,实力也越来越强,我父王胸怀壮志,一定要摆脱附属于浥国的耻辱身份,一定要将我要回来。
就在兰舟快要临盆的前一个月,泽国派了使臣过来,言辞犀利、气势凛然,强烈要求浥国将我放回去,并且从此泽国再也不附属于浥国。浥国显然调查到了泽国悄悄增长起来的国力,所以兰蒙的气势有些削弱。最后,他勉强同意从此解除附属关系,至于放回我,他笑称从此泽国与浥国成了亲家,公主身子不方便,总得等孩子出生再双双回泽国去。
于是,我留在浥国,直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可是,那天产婆说男人不宜呆在产房里,所以我没能亲眼看到孩子出生。后来孩子被抱出来,公主却难产而死了……”
泽川说到这儿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的兰舟就这样去了,我带着孩子,再无留恋地回到泽国。后来我当上国君,没有立王后,因为我的心目中只有兰舟一人。而兰蒙,包括我的大舅子、兰舟的哥哥兰殊都将我当作仇人一般,不肯与我来往,一致认定如果兰舟不是跟我在一起,她就不会死……”
萧然见泽川哭得呜呜咽咽,心中也是怆然,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拉着他的手,无声地安慰着他。
兰怿似乎被这故事感动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朦胧了双眸,他垂着眼帘,似乎不敢去看泽川痛苦的样子,喃喃道:“可舅父告诉我的却不是这样的故事。”
萧然回头:“我相信他们肯定给你编了另外一个故事,你说吧。”
“前面都差不多,只是他把责任都推到……太上皇身上……”
萧然微笑,这个兰怿,没有直呼泽川的名字,看来已经有所触动。他不动声色地听下去。
“他说是太上皇引诱了我母亲。后来我出生后,太上皇只将我哥泽悦带回泽国,却将我留在浥国为质。舅父总是对我说,虽然我是质子,可他却将我当成亲外甥栽培。他说他恨太上皇狠心,引诱我母亲失身,害我母亲难产而死,又毫不留情地抛下我,自己回泽国享受荣华富贵。舅父让我牢牢记得这件事,将来自己羽翼丰满,一定要回泽国夺下王位,以报当时被抛弃之仇。
为了将来我能夺回王位,我在浥国受到严格的训练,我被送到“无影山庄”接受影卫的训练,不仅学武功、学杀人,还学文韬武略。
去年七月,我们计划的行刺活动在晴芳洲进行……”
萧然的心咯噔一下,这个云紫诺果然是浥国派来的杀手!可是泽悦为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喜欢上她了?难道从去年七月开始,这个泽悦就已是兰怿了?
他没有打断兰怿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
“池渭如愿以偿地进入王宫,后来泽悦封了他当侍卫统领,他又成功地将我介绍进王宫当影卫。因为影卫总是蒙着面,泽悦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真面目。在这段时间内,我一直躲在暗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模仿他的一切,甚至从他与云紫诺以及周围所有人的对话中了解他熟悉的人与事。”
“这个傻小子。”泽川叹息,“那个云紫诺不知道哪里让他着迷,竟然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一定要娶她。”
兰怿脸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去年十二月里,我终于趁一次他离开未央的机会,在他面前骤然露出我的真面目。他大惊之下着了我的道,我将他打昏,给他服了酥骨散,将他送到浥国。”
萧然几乎跳起来:“什么?你将他送到浥国去了?”
“是。否则我如何取代他在这里的一切?”兰怿垂下头,好像丢了魂魄一般,呆呆发愣,半晌才涩声道,“舅父与我订了盟约,要我夺下泽国、再陷害靖王,用他换取穆国领土,然后我与他联合起来共同夺取穆国江山,到时平分天下,共掌乾坤……”
萧然走到他身边,紧紧盯着他,目光中有责备、有期盼、也有同情,轻轻开口,却字字深重地道:“你仔细想想,你要相信自己的父亲,还是相信一个曾经与泽国为敌的舅父?你真的以为你舅父会与你平分天下?他派来的人都敢自作主张杀害你父亲!他分明要将你控制在他掌心!”
兰怿的身躯明显一震。
“兰怿,不,泽怿,血浓于水,你真的能灭绝人性,残害自己的亲人?你将你王兄送入虎口,而你却在这儿取代他成为国君,他没有对不起你,你于心何忍!”
泽怿低着头,可是露在外面的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隐隐的、压抑的啜泣声慢慢响起,泽怿慢慢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泽川泪眼朦胧,缓缓站起来,一步步走过来,伸出双手:“怿儿……对不起……”
泽怿蓦然从床上滚落下来,跪伏在地,挥手往自己脸上打去:“父王,儿臣错了!儿臣是畜生!儿臣该死!”
泽川吃惊非小,连忙蹲下身,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紧紧搂入怀中,声音哽住,好久才重新发出声音:“怿儿,怿儿……”抬头看天,泪水滚滚而下,“兰舟,你看到了么?这也是我们的孩子,原来你给我生了一对这么好的孩子,可我竟然把这个小儿子丢了这么久……”
看到父子俩哭得昏天黑地,萧然的眼睛也湿润了。冷影在旁边看得动容,泪水夺眶而出,忽然走过来跪倒在泽川面前:“太上皇,请允许冷影去救回大王!”
泽川抬头,看到冷影深黑的眸子中溢满担忧、焦灼,那样的表情,令他怦然心动。这个女子……莫非对悦儿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萧然轻轻笑起,安慰道:“冷影,伯父,你们都不用担心。这事交给我,明天请给我一支水军,我去浥国救泽悦。若是兰殊不同意,我便将浥国夷为平地!”
泽怿吓了一跳:“王爷不要……”
萧然看着他,脸上泛起促狭的笑意:“放心,我不会这样对你舅父的,除非他对泽悦下毒手。还有,我是泽悦的朋友,我与他同岁,但比他早出生。泽悦是你王兄,所以,你叫我名字或叫我哥就成了。”
泽怿还没有从地上起来,顺势转过身,向萧然拜了一拜:“小弟泽怿拜过哥哥。小弟对哥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萧然伸手去拉他,拍拍他的肩:“好好躺着吧。看来泽悦猜想到我来泽国了,他故意让自己生病,把你拖累。这小子,机灵劲一点都没变。好,我明日便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