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南的深秋季节,地上积攒的落叶越来越多,早晚凉意更浓。
天刚蒙蒙亮,一个贫瘠的村庄在薄薄的雾霭中若隐若现,一声公鸡的鸣叫,打破了晨的寂静。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老司马家的媳妇右手提着个水桶去,左手抓着淘米篮子的边沿,向河边走去。
那河就在她家门前,是这个村子里最大的一条河,村里人家洗洗刷刷及生活用水都靠这条河。从篱笆院门到河边不过两米左右的距离。
在她返身沿着小碎砖不规则累成的码头拾级而上的时候,忽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惊住。定了定神,老司马媳妇一下子明白过来:这附近有被丢弃的婴儿。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农村一片贫瘠,弃女婴捡女婴的事情在联盟村不足为奇。
河岸边长满了浓密的芦苇,薄雾缭绕,老司马的媳妇眯了眯眼向远处望去,什么也看不清。
司马家的媳妇上了岸,把水桶和淘米的篮子放到靠近芦苇的一侧。她一小步一小步的顺着那哭声寻去。
走到离她家院墙有五六米远的地方,她听到哭声更加响亮,孩子应该就在这里。这里有一个受经年雨水冲刷而形成的自然水塘。那水塘周围种着一圈水杉树。
杉树细细的叶子落满一地,每个细细的叶子上,都沾着圆圆的小水滴。湿气很重。薄雾中,她看清前面有一个厚厚的包裹。
走近包裹,司马家的媳妇见到一个约摸两三个月大的婴儿。婴儿被裹缠得紧紧的,只露出个脑袋。凭着直觉,她感觉这是个女婴,那哭声就是这个小婴孩发出的,她饿了,正用舌头舔吮着小小的嘴唇。
老司马的媳妇心念电转::她家的儿子阿平是个傻子,已经到了十七八岁,正愁说不着媳妇。等这娃儿大了,正好给阿平做媳妇。
老司马家的媳妇顾不得水桶和米篮子,抱着女婴先往家走。
老司马家共有三个儿女: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已经嫁到同市另一个镇上的老玗村子去了。
家里就剩这个有点痴傻的小儿子,也不知咋的,老司马跟媳妇两人都不傻,上面两个闺女也都正常,偏生下这个宝贝儿子脑子不灵光。
要说这个小儿子吃饭走路干家务啥的倒都没问题,就是智商跟五六岁孩子似的,在农村,他这个岁数人家早就都说上媳妇了。
老司马媳妇一进屋内就喊阿平:“阿平,阿平,快过来!”
阿平正在厨房灶台烧火。听他娘喊他,从灶台跑出来进到堂屋,瞅他娘怀里抱着个小孩,粗着个嗓门问道:“娘,你抱着的是啥?”
老司马媳妇一边往里屋走,一边说:“你媳妇!”
老司马走到门口,正要往外走。见媳妇抱着个孩子进来。他一愣:“哪来的孩子?”
老司马媳妇说:“咱屋前水杉树旁捡来的。不知谁家扔的,正巧给咱阿平做童养媳!”边说边解开裹着那女婴的破毯子。
孩子身上没有衣服,只有一块棉布裹着身子。
老司马媳妇掀开布一看,果然是个女娃,喜道:"这回咱阿平有媳妇了。"
老司马说:“这孩子脸冻得靑紫,又饿又冷了吧。赶紧放到被窝捂一捂,给做点米汤喂她。”
"可不,小脸青青紫紫的。脸上还有水珠呢。"说着,老司马媳妇用袖子沾掉孩子脸上的露水珠,把孩子放进被窝。“你去把水桶和米篮子拿回来,在岸边。”
"把米倒锅里煮。"老司马媳妇头也不回地跟了这句。
老司马出去拿水桶去了。
老司马媳妇拉一把阿平,“过来看看你媳妇。”
阿平问:“啥叫媳妇?”
老司马媳妇给孩子把被角往上拉一拉,笑着说:“傻儿子,这就是媳妇。长大了给你做饭洗衣,生娃娃。”
说完,催阿平,“去,烧火给你媳妇煮米粥去!”
阿平傻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听他妈让他去烧火,答应声“哎”,继续去灶台烧火去了。
厨房紧挨着主屋,也是土砖瓦房,只是比主屋矮些。
老司马把水倒进缸里,又把米倒进屋里。老司马媳妇在扫院子。
老司马媳妇扫完地,进屋看孩子,孩子哭累睡着了。
粥煮开了,老司马媳妇舀了半碗汤,先给凉着,等孩子醒了喂她。
老司马在冲洗猪圈,老司马媳妇提水过来帮冲,边冲洗边问:“你看看,给这孩子取个啥名?”
老司马说:“从池塘边捡来的,就喊她塘娃吧。”
就这样塘娃来到了这个叫“联盟”的村子。她有了身份:司马阿平的童养媳。
有时候是司马媳妇喂她,有时候是司马阿平喂她。春去秋来,转眼塘娃已长到五六岁。
小时候的塘娃眼睛不大不小,个儿不高,小脸却圆鼓鼓的。长相一般,倒是不笑也似乎漾出喜人的气息。
塘娃能干点简单的家务,能独自外出打猪草了。
塘娃打猪草要从篱笆围成的院墙前面经过。她家前面是两间青砖瓦房,青砖瓦房之间是两个茅坑,用矮砖墙围着。
那茅坑旁边长的草儿特别肥,塘娃喜欢去那里拔草,有时候运气好,拔一颗硕大的马齿苋,小小的篮子就几乎被填满。
这厕所旁的草长得快,刚拔掉大个儿草,过几天,那无数的小个儿草又长出来了。
这天塘娃正挖着腰在厕所边拔草。忽然,她那光着的脚丫猜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塘娃低头一看,是一条在农村被叫做“火舌链子”的蛇。
塘娃吓呆了,没了反应。忽然,感觉被谁抱起又被放下。
“厕所边火舌链子多,以后别在这里打猪草!”一个男孩的声音。
塘娃好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跟她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只见那少年清瘦的脸上一双眼睛褶褶生光。着一身蓝布衫,灰色棉麻裤,脚著一双黑色的布鞋。
原来那少年刚蹲完茅坑,从厕所出来,看见塘娃正呆立着,脚底下一条火舌链子蛇正蜷着身子傲着头。他知道那蛇没毒,赶紧把塘娃抱开。
塘娃不认识这少年,这少年却知道她就是家里人说的后面司马家的童养媳。
“小噋,小噋......怎么还没拉完,赶紧回来吃饭。”
“哎,来了。”少年听见有人喊,答应一声。转身跟塘娃说:“你要穿鞋,要不被蛇咬了,不得了。”说完,少年绕过茅坑,走进前面的青瓦房。
唐娃站在原地愣了会儿,提着篮子往家走去。刚才的恐惧,还没从小小的心头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