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云端过三才碗,拨了拨上面浮着的茶叶,轻啜了一口。正是江南新进的茶叶,上好的太平猴魁,小小一饼够得上京郊农户一年吃用。
柏舟伺候着傅朝云上床歇了便轻声退了下去,守在屏风后面的小榻上。
傅朝云闭了眼躺在床上,忍不住就想到昨夜陆景恪痞笑的样子。眉眼弯弯的,以手支颐的时候带着一种慵懒的风情。
但是一想到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又生气了。他这种人跟外面的登徒浪子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傅朝云又愤愤地睡下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跟陆景恪私下接触于礼不合。
因着连续几日有些乏了,这一觉睡到了未时末她才起来,未免又觉得有些头疼。柏舟便给她擦了擦脸,又拿了些薄荷叶醒神。
正在这时,常棣进门回禀,说是王氏过来了。傅朝云轻蔑地冷笑一声,采薇院的动静太大,把王氏给引过来了?
傅朝云挥退柏舟,出门迎了上去。王氏右手扶着腰,依旧是有些趾高气扬的样子。才不过两个月,其实根本看不出来什么,王氏如此做,不过是为了彰显在府里的地位。
傅朝云嘲讽地看着她一步三晃地走到廊下来,眼中的寒气一闪而过。就算这胎是个儿子,也不过是府上的一个庶子,不知道王氏哪里来的底气如此嚣张。
王氏可并非如此觉得,她觉得自己肚子里怀的是块金疙瘩。特意来采薇院晃一圈,不过是因为昨日管家凑巧也去临波苑说过,她可以再添几个丫鬟。
她正在得意自己子凭母贵的时候,便听到莲香回禀说是采薇院直接裁了一批丫鬟。
她听到这消息便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脸色难看,加上傅锦云上午进了门便有些不冷不热的。她自然是忍不住想过来瞧瞧,顺便挑衅一番,以显示自己在府中地位高贵。
傅朝云笑眯眯地把她迎进了花厅,又吩咐丫鬟给她上茶。
王氏刚坐稳便四处打量着傅朝云的花厅,茶盘都有些灰扑扑的,上面放的茶盏连花纹也没,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东边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也不见笔法多好,不过是一团墨色。
她有些不屑地一笑,开口道:“不是我说,大小姐这边的茶具怎的如此旧了,茶盘都灰扑扑的了。还有这茶盏,连花纹都没有,普普通通,怎么配得上大小姐的身份。我那新得了一套哥窑的冰裂纹茶具,回头就让人送过来给大小姐。”
傅朝云觉得有些好笑,王氏不是通房丫鬟出身吗?怎么府上的丫鬟都这么没见过世面了?
她自己倒是不想跟王氏舌战,常棣看着傅朝云稳如泰山,纹丝不动。自然知道自家小姐这是不屑,但她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傅朝云被人讥讽。
忍不住就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道:“姨娘怕是看走眼了吧?我们小姐用的茶盘可是前几朝的漆盘,那上面灰扑扑的东西不过是包浆。
“再说这茶盏,可是我们小姐的外祖亲自着人送过来的,说是百里出一,称作薄胎流霞盏。轻如蛋壳,对着日光看上去如同彩云追月,披光含雾一般。”
常棣说完了以后笑眯眯地看着王氏难看的脸色,心里多了几分报复的快意。就凭一个姨娘,还想挑衅傅家的嫡出大小姐。
轻蔑地瞟了她一眼之后,常棣继续笑眯眯地道:“至于姨娘现在喝的,可是江南新进的太平猴魁,一饼价值百金。”
王氏险些被气晕过去,本来是想要给傅朝云一个难堪,却没想到自己反而被折辱。想到临波苑平日用的东西也算不错,但是跟傅朝云用的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又想到这只是傅朝云平日里用的东西,她忍不住有些气血翻涌,她还不曾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再朝傅朝云看过去,只见她一脸淡然,丝毫没打算跟自己说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身边的丫鬟在说。王氏不禁感觉到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
恼羞成怒之下,不由得站起来冲常棣说道:“主子们说话,哪里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说着便示意莲香上去教训。
傅朝云不急不慌地啜了口茶,对着上前来的莲香说道:“我身边的丫鬟,我自然会训诫。但若是莲香姑娘敢动一手指头,今天怕是要横着出这采薇院了。”
莲香不由得手一抖,顿时不敢动了。王氏固然厉害,但傅朝云可是个更不好惹的主儿。
主仆二人趾高气扬地来,灰头土脸地走。常棣仍是一脸笑眯眯地送她们出了门,心里大为解恨。
傅朝云看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小丫头,不由得有些失笑。转而想到王氏的挑衅,不由得眼底又是一寒。姨娘而已,不过是半个奴才,也配跑到采薇院来张牙舞爪。
如此想着便回了书房,本来午睡起了要,让王氏如此一搅和,耽误了她不少时间。
傅朝云推门而入,便觉得背后闪过一阵风。她猛地回头,便又看到了陆景恪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此刻他却一脸笑嘻嘻的,伸手替她把门带上,轻声道:“我可是看见你让人怎么气那个姨娘的了。”
傅朝云心里涌过一阵怪异的感觉。他这么说的时候,就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彼此熟稔。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想到他昨日压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便想要离他远一些。
陆景恪自然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心里忍不住闪过一丝失落。转而又大大咧咧地往书桌前一坐,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拍在了桌子上,
颇有一种达官贵人在青楼豪掷千金的气派。
傅朝云想到此处,忍不住眼皮一跳,漠然说道:“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梁上君子,莫不是有这种癖好。”
陆景恪嘴角一抽,他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是也不至于有这种癖好吧。
转而又一想,不能跟女人理论。这才岔开话题道:“我过来可是给你送东西的,只不过凑巧碰见,不能算是梁上君子。”
傅朝云有些疑惑道:“那玉坠子不是已经还了,你又来送什么东西。”
陆景恪心情颇好地勾起嘴角一笑,眯了一双桃花眼轻声道:“上次蒙你救命之恩,我还没有答谢呢!自然是特意送东西来谢你。”
说着拿过盒子打开给她看,只见里边正是一块莹润的玉佩。傅朝云拿起来,入手一摸,轻声道:“玉倒是极好的,这是这雕工有些粗劣。”
陆景恪嘴角又是一抽,然后忍不住一脸无赖地辩解道:“心意难得嘛,更何况我又没学过玉雕。”
傅朝云将那玉佩搁回盒子里,重又盖上。然后轻声念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世子的礼物怕是不太合适,恕我收受不起。”
陆景恪眼角一挑,又挂上招牌的桃花笑说道:“诗是好诗,正是我要表达的意思。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傅朝云有些不能理解,轻声问道:“世子这是何意?”
陆景恪撑了胳膊在书桌上,支颐笑道:“怎么这都不明白,我喜欢你啊!”
傅朝云被惊到了,显然有些慌乱,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重又问道:“世子爷说什么?”
陆景恪几乎还没看到过她如此慌乱的样子,但觉出些跟平常姑娘一般的可爱。忍不住心情极好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心悦你!”
傅朝云这次倒是听清了,却仍旧不能理解。在她看来,陆景恪无非是一个有些纨绔的世子,不学无术,笑起来又有些痞。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陆景恪会喜欢她。想到此处,她不禁又镇定下来道:“我和世子爷不过是萍水相逢,救您一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们之间不过是见过几面,当不得世子爷厚爱。”
陆景恪倒是早就预想到她会拒绝自己了,早已想到了理由。于是又继续笑道:“云儿这话却是怎么说的?话本里不是还有唐解元三笑姻缘,张君瑞一见钟情。真正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很多理由呢?”
傅朝云竟无言以对,他说的这些,也的确是有啊!可是他们之间根本不是那样的。她是傅府的嫡长女,承担着傅府的尊荣,有责任嫁给一个能助傅家继续繁盛下去的人。
想到此处,她不禁寒声道:“世子爷说笑了,那不过是话本里的。我不是丫鬟,也不是妓子。风流情爱之事,在世家豪门是不存在的。我想这一点,世子比我更加清楚。”
陆景恪心里猛地一抽,觉得心里忍不住的一股钝痛蔓延开来。他不是没想过她会拒绝他,却没想到她如此绝情。
他忍不住捂着心口,极力压抑着那种痛觉。站起身来继续笑道:“云儿如此说,可真是让我心痛了。”
接着又走到她面前严肃道:“即便你拒绝了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傅朝云闭了眼不去看他,再睁眼时,他早已消失在了原地。
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空荡荡的,忍不住拉开门向外走去。
柏舟正在廊下候着,看她出来立刻追上去道:“小姐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