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数枝红梅开在凌寒的冬日里,桑梓望着水中的血滴,就像是点缀在雪地里的红梅一般,桑梓惊出了一身虚汗,穿在里头的衣服湿了一层又一层,桑梓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该你了。”
纵使现在是在白天,少城王的声音听上去却远比鬼魅更来得恐怖。
桑梓艰难地咽了咽,缓缓地握住了他递过来的匕首,低着头看着几天前留下的伤口,如今已经好了,只剩下浅浅的一跳疤痕,再过两日,这条疤痕也会不见的。
桑梓愣了一下,很快在手指上割开了一道疤。
如果他们的血液相融了,那么桑梓就接受这件事情,如果没有相融,桑梓也便不用受到心灵上的谴责。
无论是相融还是不相融,对于桑梓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
“啪”的一声,桑梓的血滴入了水中,然后众人很自然地围了过来。
桑梓都不敢主动去看结果。
她别开了脸,不敢想象到底结果是什么。
直到他被人拥到了怀里。
那是十分厚实宽阔的胸膛,有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桑梓只觉得这个人陌生又熟悉,被他抱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真是我的长翊!”
这是抱着桑梓的人对她说的话,这明显是少城王的声音。
桑梓缓缓地抬起了头:“王爷……”
她正被少城王抱在怀里。
“你还叫我王爷?”
少城王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十分的温柔和爱惜,他找了十五年的女儿,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了。
桑梓还是不懂得开口,一时之间她实在是叫不出来,可是……少城王那样期待的眼神让她觉得心里一痛,是不是应该顺着他的意思来呢?
“父……”
可是不管桑梓怎么努力,这两个字都还是无法完整的说出口。
桑梓突然痛恨自己的无能!
少城王却慈爱地一笑:“不要紧,叫不出来不要紧,以后就好了。”
他微微松开了手,王妃很快迎了上来,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喜极而泣:“我一直都坚信你会回来的,”她轻轻地抱住了桑梓:“母妃很想念你。”
桑梓却不敢看她,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着叶怀瑾,叶怀瑾却不过是淡淡一笑:“团圆就好。”
桑梓自己也想哭了。
“亏得母妃还一直找你,原来你已经回到母妃的身边了,你为什么不认我们?”
桑梓怎么可能认得了他们,桑梓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身体的主人真正的身份,又岂会知道她和少城王的关系。
桑梓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好在宣若般站了出来,道:“这都要怪我,是我因为你们,所以就告诉她的养父养母她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想来是她养父母离世的时候告诉她了吧。”
王妃听罢,更是觉得伤心:“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哪个做父母的会忍心丢弃自己的孩子呢?”
“对不起。”
宣若般低着头哭了起来:“姐姐,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母女分开那么多年。”
王妃只是摇摇头:“当年是我们不对在先,你……”
“姐姐,你不要这样,”宣若般的眼眶也红了:“其实我都知道了,当年姐夫那么做也是为了保住我和孩子,是我太偏激,做出这种错事来报复你们,其实这些年我的心里也不好过。”
王妃握住她的手:“我的心里又何尝好过。”
两人握手言和,桑梓却觉得心里很不好过,恨不得骤热大哭起来,可是在这种时候她若是哭,那便不是她了。
叶怀瑾悄然走到她的身边,她心里微微一暖,倒在了叶怀瑾的怀里,微微抽泣了两声。
纵然桑梓知道滴血验亲的结果不可信,可是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桑梓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纳这个身份了。
这件事情当天晚上便传遍了整个后宫,少城王很快去找了皇帝要恢复桑梓翁主的身份,桑梓微微一叹,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也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皇帝初听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吃了一惊,没想到桑梓居然是少城王的女儿,本来还以为她不过是懂得多一点儿的村姑罢了,没想到她的身份里竟有这样的隐情,顿时便觉得心绪有些紊乱。
今日正是十五,皇帝按例要在皇后宫里歇息,她们做了数十年的夫妻,虽然激情褪去,但心意却仍然想通,皇帝睡不着,皇后自然也失了眠。
皇帝在床上辗转无眠,身侧的皇后又何尝能够安睡。
“已经四更天了,陛下若再不歇息,一会儿上朝的时候该打瞌睡了。”
皇帝缓缓地叹了口气:“朕吵到你了?”
皇后微微摇头:“妾身像来觉浅。”
皇帝道:“朕总觉得心绪不宁,怎么也睡不着。”
皇后道:“是为桑梓?”
皇帝默然。
“其实她这样的身份也很好不是吗?瞧今日少城王的样子,就知道他很疼爱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女儿,桑梓借给了太子,身为岳父,少城王自然也会倾尽全力帮助太子的不是吗?”
“可是他的野心这样大,谁知道他会不会连女儿也利用。”
皇后叹一口气,道:“虎虽凶猛,尚且不吃虎崽。少城王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女婿怎么样吧?”
“他不会妇人之仁,皇后,你看事情总是不够深。”
皇后自觉失言,不敢再说话。
皇帝想了想,又道:“不过,既然太子自己下定决心要与他结盟,说明太子自己一定有法子解决,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亦是赢家。”
皇后闻言只觉得心下担忧:“太子毕竟年轻,妾身只担心会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你若是这般不信任他,这个储君之位便拱手相让吧。”
皇后猛地吃了一惊,才要辩解,已经被皇帝握住了手:“皇后,朕与你都老了,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你要做的,就是管理好后宫,而朕,只需要享清福就好,对于孩子们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否则到头来,伤心的还是自己。”
他的确不是一个明君,但是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他对时间的一切早就看得十分透彻了。
两个孩子既然要抢夺,就任由他们去抢,毕竟他就算是不愿意,也没有人会听他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的江山只会给留给有能力的人。
他不是做明君的料,也没有做明君的决心,所以他要给他的江山寻找一位明君。
皇后始终是女人,哪怕皇帝说出了这些,她也不会真的放下心来,毕竟为母则强是女人的天性。
“幼萱,近来你可见过她?”
皇后听得皇帝提起幼萱,一时有些惊讶,她本以为皇帝已经把幼萱给忘了,没想到居然心里还记挂着她。
因道:“前两日见过一面。”
皇帝淡淡的“哦”了一声,道:“她自从生了孩子以后,就一直躲着朕,她以前那样温柔,朕从不知她还有这样刚强的一面。”
这话若是旁人听来并没什么,可是皇后听来却觉得心上微微一刺,道:“她才多大,年轻气盛些也是有的。”
皇帝淡淡道:“未必是年轻才会气盛,就像从前的废后,性子拧得跟麻绳似的,幼萱生了孩子以后,这性子倒是磨得有些像她了。”
皇后见皇帝提起废后,心里略微有些不是滋味,只道:“人有相似,性格却无一相同,陛下觉得她们的性子像,多半是陛下的错觉。”
皇帝微微一笑:“也是,哪里会有人的性子拧成这样的吗,除了她怕是再没有别人了。”
他合上眼转过身去,道:“有空多去看看幼萱,她才生产完,孩子又不在身边,怕是一个人心里也不好过,朕要是去了,她多半会找各种借口不让朕见到她,也是白讨个没趣。”
皇后只觉困意深入,修长的手指微微搭在皇帝的玉枕上,沉沉睡去。
大雪天,出宫门,绕墙根,桑梓来到了长乐宫,不过如今的心情却远比之前更为复杂。
从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但如今,她贵为翁主,与太后算是近亲,一言一行更要小心,因为看着她的人会更多。
王妃在圣寿宴之前,便已经看出太后一直致力于打击桑梓,那时候桑梓只不过是一个身份普通的丫头,如今一招飞上枝头,太后自然更不会让她好过,唯恐她受委屈,王妃一早便在长乐宫门口等着桑梓。
她知道桑梓其实也是挺好强的,若是自己就这么去跟她说要陪她去见太后,她多半是不肯定,只是假装“偶遇”才能行得通。
桑梓下了轿子,无射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手炉,她伸手接过,冰凉的手指放在手炉上暖着,只觉得十分舒服。
才走了两三步,便瞧见王妃朝自己走过来。
桑梓愣了一下,很快谒下一礼:“见过王妃。”
话音才落,王妃已经将她扶起:“母女之间,何必闹这些虚礼。”
桑梓的脸红了,她还是没有习惯和王妃以母女相称。
只得立刻岔开话题:“王妃怎么会在这里?”
叶妙人道:“还不是怕太后给你
委屈受,嫂嫂才……”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王妃瞪了一眼,她无奈,只得立刻闭上了嘴。
桑梓虽然只听了一半的话,可心里却暖了一层,因抽出一只手来握住王妃的手道:“母妃有心了。”
王妃听见桑梓叫自己母妃,心里更是高兴,因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将全副心思放在你的身上。”
桑梓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道:“母妃的手真凉,快拿手炉暖暖,不要冻坏了身子。”
叶妙人道:“果然是个孝顺的姑娘,宁可自己挨冻,也要把手炉给母妃,”她微微撞一撞王妃道:“你这个女儿可是真不错。”
王妃只是笑道:“那当然,她毕竟是我的孩子。”
桑梓听了这话,心里却莫名有些愧疚感,因而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王妃轻轻握住桑梓的手,道:“母妃陪你一同进去。”
桑梓点一点头:“好。”
才走到宫门口,正遇见太后宫里的小宫婢将太医令送了出来,众人不禁一愣,莫非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可都已经到了,还能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众人进了殿中,只见赵嬷嬷端着碗从屋里出来,见三人一同前来,因笑道:“太后吃了点心,正在里头休息。”
桑梓道:“嬷嬷,怎么太后的身子不好吗?刚瞧着宫人送太医令出去。”
赵嬷嬷道:“前些日子碰了冰水,长起了冻疮,太医令开了药也没什么用,所以今早叫太医令又来了一趟。”
桑梓微微抿唇,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太后想必也头疼,如今却又生了冻疮,想来是不好过的。
因道:“那我们现在方便进去看看太后吗?”
赵嬷嬷才要说话,只听里头太后道:“进来吧,丫头。”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一块儿走了进去。
太后的气色不是很好,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哀家还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看哀家呢,没想到挑了这么个时候。”
她想怪桑梓不会挑时候,桑梓却微微一笑,道:“臣女倒觉得是赶巧了,正遇上太后娘娘不舒服,不妨让臣女替您诊治一下。”
皇太后抬了抬手,挪了挪身子道:“过来吧。”
桑梓便顺势靠了过去。
皇太后伸出手给她一看,果然是长了冻疮,不过并不很严重,因道:“今年冷的早,也比往年冷得多,难怪太后娘娘要生冻疮了。”
皇太后道:“哀家这还是头一回生冻疮,太医令开得药突然手上一手的药味儿,睡觉也睡不好。”
桑梓微微一笑:“太后娘娘既然不想用药,那便用盐水洗手吧,烧一锅滚烫的水倒入盆里,加入适量的盐,等水稍微有点凉不会很烫的时候,就把起了冻疮的部位泡进去,稍微按摩一下冻伤的地方,让血液得到舒畅流通,每天可坚持泡一刻钟,连续几日就会好很多的。”
皇太后道:“这法子可有效果?”
桑梓道:“若是没有效果,臣女又怎么会推荐给您?”
“那哀家便按照你说的拭一拭。”
桑梓又道:“太后娘娘平日里也可以找一块棉布用温水浸泡后,轻轻地揉搓被冻伤了的地方。这样可以让冻伤地方的血液流动加快,缓解那个地方的不舒适感和疼痛感,而且能有效的缓解冻伤,”她顿一顿道:“只是可能要痛一痛了。”
皇太后道:“这冻疮要是再不好,可不更痛。”
她见王妃与叶妙人都在,便道:“怎么,一个人不敢来哀家这里,所以你母妃和姑姑,一起来壮胆吗?”
桑梓笑道:“只是偶遇而已。”
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在外头流落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认祖归宗了,日后你可要多多在父母跟前尽尽孝道。”
桑梓道:“那是自然的。”
不过心下却有迟疑,她若是要在父母跟前待着,自然是要离开叶怀瑾回到少城郡去,这恐怕叶怀瑾不会同意,她也不是很想离开。
皇太后见她愣住,又道:“去见过陛下和皇后了没有?”
桑梓道:“自然是见过的。”
“很好,”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哀家糊涂了,之前险些弄错了你的身份。”
桑梓微微抿唇,心里虽然知道皇太后当时根本就是故意的,但嘴上还是很甜。
“也不怪太后娘娘,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后娘娘也是被人骗了。”
皇太后微微尴尬:“不过还好陛下已经惩治了她。”
桑梓只是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坏事的人自然会受到她应有的惩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