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茶档。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老潢这时大笑三声,正是《定军山》一折的最后,黄忠拖刀计斩夏侯渊。这一出《定军山》倒合了老潢那暗哑的嗓子,被他唱出了不一样的气势来。
只不过今天能静下心来听他唱曲的儿却是没有了,一个个都紧盯着虞家的大门。
卞维武拉着自家大哥两人蹲一边屋檐下看戏。
“大哥,虞二爷好手段,瞧着这些虞记工人群情激愤的,一个个全被虞二爷拿来当枪使唤了……”卞老二扯了扯身上粘呼呼的褂子,这天越来越热,再加上大家挤在一处,闷出了一背心的汗,褂子粘呼呼的难受。
此时,这厮抬着下巴看着紧闭的虞记大门,侧过脸冲着身边自家大哥咧着嘴道。
“也未必没有那明白,只是却不得不为啊。”卞维文深吸了一口气。
虞二爷装病施苦肉计却暗里抬出了虞大小姐,工人们要讨工资,那目标就只有征对虞大小姐了。
虞二爷这手段恶心就恶心在,就算是一些虞记工人心里明白被二爷当了枪使却不得不为,几个月的工资,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不为啊。
“不过这回只怕虞二爷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卞老二咧着嘴,昨天那册子可是他亲手交到翁姑奶奶手上的,有那册子,再加上那位大小姐的手段,嘿嘿,虞二爷这回怕是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着那册子,卞维武咧着嘴,还真看不出来,虞二爷这些年可真捞了不少。
卞维武说着又有些贼兮兮的压低声音在自家大哥耳边说:“大哥,你之前还说跟人家虞大小姐不相干呢,这回那资料整的,那叫一个周密,虽说是有我寒翁失马,因祸得福的原因,但你也太用心了,董帮办来咱家几次想请你去江海关帮他,你都是能避则避,这回可是直接求上门去了,这可是欠了人情的,你以后要还的吧……”说着,卞维武故意身子往后移了移,两眼盯着他大哥:“大哥,你实话实说,你不会是真对着虞大小姐起心思了吧?”
“口没摭拦的,早跟你说过了,这种话莫要乱说,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卞维文一脸不赞同的反驳着自家老二。
“就她?还有名声吗?”卞维武嗤着鼻声,那位大小姐名声可不太好。
卞维文摇摇头,他真没在对那位大小姐上心,还是那句话,不相干的,而他这回整那资料一是因为卞维武那事儿,二却是因为永福门,有些事情大家不晓得,他却是从许老账房那里知道一些。
这些年虞二爷那里没少挖空心思想涨房租,最后听说都是被虞老夫人和虞大小姐压下去。
若是这回叫虞二爷的计划得逞,只怕永福门的事情就不是大小姐一人说了算了,到时虞二爷第一件事只怕就是涨房租了。
这永福门嘛还得在大小姐手中大家的日子过得才舒坦。
不过这回这位大小姐也被虞二爷坑的够呛,就算一切顺利的话,重振虞记的路只怕也不容易,难为人喽,这年月,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走了。”卞维文站起身来,拍拍衣摆,在他的眼里,事已定局。
卞维武也站了起来,不过,这厮可没打算走,靠着墙,准备继续看戏。
“卞维武,我问你,你昨天交给翁姑奶奶的册子记的什么?”三姑娘虞淑丽从后门绕了个圈过来,见到卞维武,抬脚就踢。
“嘿,虞三小姐,你这唱的哪门子戏?”卞老二往后一跳,瞪着虞淑丽。
“你还给我装糊涂。”虞淑丽气死了,昨天卞维武来找翁姑奶奶时叫她看到的,她没在意,今天看到大姐拿出那册子,她才醒觉过来。
“要想知道记了什么问你爹去啊。”卞维武嘿嘿笑道,谁能想到虞二爷外面居然还有小公馆呢,虞家这热闹有的瞧。
“看不到了,被虞景明烧了,除了我爹,谁也没看过。”三姑娘皱着眉头,然后又讽刺了句:“得了不少钱吧?”
“买卖嘛,那肯定有进账的。”卞维武心里倒是哦哟一下,这位大小姐行事可真是让人莫测啊,他大哥可是说过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这烧了可没有下回的,这位大小姐就不怕虞二爷来个死不认账嘛。
“为了几个钱,良心就叫狗吃了。”虞叔丽瞪着卞维武。
“呵,你爹也不是好鸟。”卞维武说着,一手插兜里,抖得兜里几个洋钱光光响,然后挤到了人群里,还伸着脖子叫叫嚷嚷:“哟,大小姐再不出来,可就要乱了。”
已经有人再喊着砸门了。
虞淑丽不好往人群里挤,只得瞪眼咬牙,气冲冲绕回后门。
就在这时,虞宅的大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穿着淡色袄裙的虞景明出现在众人面前,上袄的领口绣了一圈花枝条子,紧紧的扣着领口,较起上海的摩登女朗略显一些古板。但也多了一份沉静。
见到虞景明出现,整个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虞景明。
“跟我来。”虞景明看了大家一眼,丢下这一句话,便跃过众人朝着永福门的巷口去,到得永福门的牌楼下,虞景明才站立不动,静静的看着牌楼顶石刻的“永福门”三字。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众人。
“那一年……倒底是哪一年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我想在场的一些老人应该还记得,我就记得那一天特别冷,屋檐都挂着冰溜子,这样的冷天在上海是比较少有的,我父亲就站在我现在站的地方,徒手面对的是手拿大刀叫嚣着要血洗永福门匪徒,我父亲毫无所惧,先是义正严辞斥责,然后委曲求全,就在这里摆了十桌酒席,好吃的好喝的供上,最后白花花的银两奉上,这才打发走了这些人,保住了永福门的安宁。当然,我不会说我父亲有多大义,为大家牺牲,在商言商,我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家业,而让我父亲感动的是,当时并不是他一人在战斗,永福门有很多人是跟我父亲并肩而战的,便是那十桌酒席也是好些婶子们花尽心思整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永福门的房租一直是整个上海城厢最低的。我父亲常说永福门不是他的骄傲,但永福门上下,同声相和,同气连枝才是他的骄傲……”
说到这里,虞景明顿了一下,扫视了面前一群人,有的不屑一顿,有的一脸怀念,有的低垂了头。而一边几个站在屋檐下,抽着旱烟的老汉则颇有些唏嘘,虞永福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今天站在这里,我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跟大家见面,我很惭愧,我愧对我父,不但没能让永福门上下同声相和,同气连枝,反而逼得大家罢工相抗,虞记让大家失望了。”虞景明说着,朝着面前的众人深深一鞠躬。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我既然站在这里,那必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永福门我已经估好值抵押给了银行,我也已经安排人去银行提钱了,钱一会儿就到,虞记欠大家的每一分每一厘都会偿还。”虞景明仍然一脸平静的道,虽然仍然慢条斯理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传进了大家的耳里。
“好……”
“多谢大小姐……”
立时的一阵叫好声,在场的虞记工人和家属一个个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工资有了着落,生活也能轻松一些。
“另外,在这里,我也有些事要宣布。”虞景明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