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门外,法租界的玫瑰公馆。
荣伟堂两手插在西服口袋里在厅上走来走去,那眼神时不时的盯着一边茶几上的电话机看。
玫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指甲,她的指甲修的修长而圆润,涂了红色的指甲油,勾人眼的很,只不过荣伟堂现在无心欣赏。
“衙门那边怎么还没动手?”荣伟堂回过头来望着玫瑰说。
“衙门那是我家开的呀?大人们什么时候动手是我能干预的,别忘了,我只是一个戏子,也就能给大人们唱唱曲儿,开心开心。”玫瑰将手伸的远远的,自顾自的欣赏着指甲,嘴里闲闲的回道。
荣伟堂皱了皱眉头,晓得玫瑰因为他跟淑华的亲事生气,不由啧啧嘴讨好道。
“行,是我说错了,你何必这么说自己,没的作贱了不是。”荣伟堂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坐在玫瑰身边,伸手搂着玫瑰的细腰。
“呵,作什么贱哪,我本来就是上过花榜的人……”玫瑰冷笑,上过花榜不是戏子就是婊子,她还能怎么说?
若不是因为这个,她何至于如今眼睁睁的看着荣伟堂跟虞二姑娘订亲。
“这还不是虞景明做的好事。”荣伟堂愤愤,那一回,也让他成为整个上海的笑柄。
“那也是你们先算计人家呀。”玫瑰不阴不阳的说。
“说的好象没你的份似的,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弄那一出,最后能有那结果?花榜这事体你也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吧……”荣伟堂听不惯玫瑰这样说话,也反唇相激。
荣伟堂这般说话,玫瑰也是气的脸通红:“呵,你不是说他是宁波乡下来的小姐,是木头美人吗,你又不喜欢,只她身带着永福门,到底牌子硬,我弄那一出,也不过是想让你晾她一晾。如此,她便是身带永福门,嫁进荣家也没底气了。”玫瑰咬着牙,没好气的拍开荣伟堂的手,瞪了荣伟堂一眼:“你们荣家心心念念着人家手里的永福门,只有这样,为着能在荣家站稳脚跟,她才会心甘情愿的把永福门交出来,要不然那是人家虞家的嫁妆,你们荣家想打主意也没那么容易吧,只哪里想到,那位那么绝!”
玫瑰一顿抢白,把荣家当初那些七弯八拐的心思说了出来,让荣伟堂脸面好一阵过不去,荣伟堂铁青的脸站起身来:“茉莉,给我拿大衣,我亲自去一趟衙门。”
茉莉去给荣大少爷拿了衣服,却抓上手上,看看玫瑰看看荣伟堂。
“怎么,生气啦?”玫瑰呶呶嘴,站起身来从后面环抱住荣伟堂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背上:“行,不说就不说了,我这不也是心里闹的慌吗?那虞二姑娘不作声不作气的,这一转眼就快成你的正房太太了,如今你又这么落力的帮她出头,我这心里吃醋了。”玫瑰又说着软话。她这妖娆的样子,荣伟堂自也生不起气来。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荣伟堂一个箭步上前就抓起了电话。只听了两句就放下了:“行了,你先在家里休息,我走了,衙门那边动手了,这事居然还惊动了杨大人杨帮办,虞记这回在南洋劝业会上风头出的可不小,杨大人那里也要跟着去看个究竟。”
“杨大人跟李泽时关系可不差,李泽时跟虞景明那关系可暧昧的很,他不会坏事吧?”玫瑰心里咯噔了一下说。
吃一堑,长一智,有过上回那么一次,玫瑰对虞景明可就提防的很。
“那可是一马车的军火,整个永福门我都派人盯着了,连只苍蝇也不叫它飞出去,何况一马车军火。”荣伟堂嗤着鼻声说。出门招呼了贾西,上了黄包车,就直朝永福门去。
……
老城厢永福门。
到下午两点的时候,风仍是一阵一阵的,天倒不似中午那般的阴沉了,是风把天上的云吹散了。
虞景明这时就站在虞记二楼的走廊上,走廊上有个窗口正对着正前面的街道,早先的剃头挑子变成一个卖碳的小贩,天冷,好几个人在问价,小贩一脸不耐烦。
窗下店家的门前,原来卖菠菜的汉子也不见了,多了一个脖子上挂着木板香烟架子的汉子,汉子一手托着香烟架子,嘴里自己也叨着一只烟,烟雾袅袅的。
然后虞景明又看到一身黑缎上衣的贾西在长街的另一头拐角探头探脑的。
贾西是荣大少身边的红人,隔的远,虞景明看不清贾西脸上的表情,但从他步伐以及时不时掏出怀表来看看时间的情形,虞景明猜想着,该来的人大约要来了。
“大小姐,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赵明把车队叫来了,是马上要出货了吗?”许老掌柜踱着步子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莫老师傅。
“是的,我上午跟李大公子谈过,李记这边今晚有船南下,正好带货。”虞景明回头笑着说,又招呼许老掌柜和莫老师傅坐,又冲着莫老师傅说:“莫伯,守勤师傅过完年,大概二三月里能回来了。”
“晓得哩,他托了董帮办的人头,带了信回来。”莫老师傅道,也不过大半年功夫,谁能想到虞记有如今光景。
这大半年,他看着虞记每天的变化,突然间就有一种回到了当年永福爷在世时虞记的那种感觉,大小姐不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吧,却也不输永福爷了。
这半年他也没有藏私,手里那点手艺全教了出去,此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至于莫守勤回来如何安排,两人都没有提,说到底最后还要看莫守勤的意思。
“对了,李记这货是怎么回事?之前没声没息的,怎么突然就这么急了?是有事体要发生了吗?”莫老师傅咳了一声又问。
莫老师傅跟许老掌柜不同,年边因为账目和进出货的关系,许老掌柜是挺忙的,每日里大多时间都花在虞记。
而作为作坊生产的大师傅,糕点这一行,大年一过,就迅速进入淡季了,也因此,作坊这边生产,这段时间已渐近尾声了。另外还有许开源,麻三妹等几个大小师傅照应着,完全够了。所以,大多数时候莫老师傅也就在虞记这边转一圈,然后回家里休息。
只是今天,莫老师傅午睡醒来,先是听老四家媳妇说翁冒出事了,之后,从来风雨无阻的老王茶档居然午后就收摊了,大小姐又发了话,叫大家没事都待屋里,莫老师傅感到不对头。去了后街找许老掌柜,又从许老掌柜的嘴里听说,大小姐给戴政和长青递了话,说若是有意外,虞记便交给虞三姑娘打理,莫老师傅这心一下子就七上八下了,他成日里在作坊里,估计性子也沾了一些多火,没有许老掌柜那种定性,这会儿便忍不住问了。
“叫许伯和莫伯担心了,事体是有一些,是翁冒的事有一些牵连,我那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做事体,未谋胜先谋败嘛,但并不等于事情就一定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我跟卞先生商量过了,渡过去的可能也有六七成……”虞景明说。
“既是跟维文商量过,想来问题是不会太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是对的。”许老掌柜点点头,既然事情有卞维文插手,那他倒是放心不少,维文平日不啃声不啃气的,却是个仔细人。
“大小姐,车已经准备好,是不是马上装货?”赵明匆匆进来问。
雨越来越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