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云抱紧自己的身子,拼命地摇头,却不和他说话。伊克比目光温柔,凝视着她,道:“你来到这里半个月了,不能不清洗了。”
“我不要!我不要!”绮云倔强地摇头,仿佛一个孩子。
伊克比的眼神更加温和,轻声道:“你过去可是个又爱干净又爱漂亮的贵族小姐呀!”
“贵族小姐?我是贵族小姐?”绮云大眼睛乌溜溜一转。
伊克比点点头,道:“你是术江国的贵族小姐,还是个郡主呢!你还记得吗,你八岁就做了郡主!”
“那是托了我父亲的福气!我父亲是忠烈王!”绮云忽然骄傲地道。
“对啊,你父亲是王爷,你是郡主。”伊克比忙道:“你记起来了?”
“我身上臭了吗?要是臭了,母亲会不喜欢我的,布泰拉嬷嬷也会骂我呢!”绮云瞪大眼睛道。
伊克比内心叹息,面上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嘛!你家布泰拉嬷嬷最是烦人了!你母亲最爱干净了!”
“对哦,对哦!”绮云忙道:“我一定臭死了,母亲可要骂我了,每次骑马回家,母亲都要闻闻我,是不是很臭,很臭就不肯抱我了!”
“那你快去洗一洗,那样就干净了,你母亲就喜欢了!”伊克比道。
“我要沐浴,我要沐浴!”绮云突然大叫起来,随即盯着伊克比,叫道:“你走,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伊克比舒了口气,道:“我这就走!”
伊克比走了一个时辰,担心绮云又会闹事,折返回绮云的院子里,发现她竟在院子里,这半个月,她几乎连床都不肯下。
只见绮云穿着术江家常黄色紧身小褥,外面披着鹅黄色的碎花衫,下面系着同色百褶裙子,正站在院子里晒秀发,秋日的晌午没有什么风,阳光正浓,侍女用木梳替她梳着湿漉漉的长发。
侍女看见伊克比,“将军。”
绮云回眸看见他,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忽然冲他一笑,明艳动人,娇媚可爱,道:“我现在不臭了!”
伊克比如今难得一见她的笑容,竟看得痴了,无言以对,绮云如孩童般笑道:“‘冉冉晞阳,不遂其茂;晔晔芳华,雕芳落绣’,我现在有没有这么美?”
伊克比并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点点头。
“你会梳头吗?你帮我梳头好不好?”绮云看着他的眼中充满了信任。
伊克比不自觉地接过侍女手中的梳子,站在绮云身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梳着她乌黑的长发。
“你梳得我痒痒!”绮云笑道:“你的力气怎么比布泰拉嬷嬷还小呀!还好你提醒我要洗澡,不然我浑身那么臭,母亲和布泰拉嬷嬷都要不喜欢我了!”
伊克比的手一颤!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把她带回从前,从头开始,如果可以,他一定不会再站在远处看,他从一开始就该保护她。
绮云就这样变得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时开心,一时生气;记忆也断断续续,想起什么就是什么,但想起的东西忘记得更快。而记得的几乎都是八岁之前她还未离开术江的往事,这些往事都是愉快而美好的,没有一丝痛苦,没
有任何压力,只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养尊处优的贵族生活。
那些对她来说可怕的记忆都走进了她的梦里,她时常做噩梦,伊克比对于她不在术江国的经历知之甚少,但心里清楚她在大珣所经历的都是令她可怖的。他不敢问她,怕更加刺激她,只能在她梦醒后更加疼她爱她。
这日,伊克比来到绮云处,正闻睡午觉的她噩梦袭来时的呼救声,匆忙踏入屋内,看见侍女正努力把绮云从梦中叫醒。
看到紧闭双眼的绮云一脸痛苦,伊克比走过去,情不自禁地将绮云揽入怀中,道:“绮云,没事了,没事了,快醒醒!醒过来就好!”
兴许是被他磁性低沉的声音所感染,在一阵挣扎下,绮云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拼命挣扎的身体也慢慢软下来,徐徐睁开眼,嗅到男子的气味,发现自己在男子怀中时,绮云又立即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她想也没想就往伊克比的手臂上咬下去,伊克比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依旧柔声道:“没事了,谁都不会欺负你的,我不会欺负你,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你不要怕,绮云,你不用再怕了!”
绮云嘴里涌起浓烈的血腥味,让她清醒过来,她松开嘴,嘴角带着血色,看着伊克比手臂衣服上渗出的血,面露歉意,但随即一把推开他,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对于男子气味的抗拒和恐惧,绮云退到床角,无助地看着他,道:“求求你放过我,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伊克比静静地看着她,无限怜惜地说道:“绮云,我只想保护你!你放心,你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
绮云茫然而迷惑地看着伊克比,伊克比目光极其温柔,轻轻地道:“趁天气还未冷,明日想去骑马吗?”
绮云眼中一闪,大眼睛瞅着他,问:“只要不弄得脏兮兮回来,母亲就不会骂我了吧?”
伊克比颔首,道:“当然!我不会让你弄脏的。”
绮云似乎瞬间忘记了方才的噩梦与不快,高兴地点点头。
深秋时节,落叶铺陈在林间,两匹骏马不紧不慢地并骑而行,绮云对伊克比仍然怀有戒心,总是沉默不语,偶尔睨他一眼。
伊克比不时地看看绮云,梳着术江女子家常的发髻,黑发垂于脑后,两边各编着数段辫子,发上插着两朵浅黄色的雏菊,天然去雕饰,毫无矫揉造作之意。
他听着马蹄踩着落叶的沙沙作响,忍不住打破沉默,问她:“绮云,肩膀上的伤还疼吗?”
“有时动起来,还有些疼。”绮云如实道。
伊克比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她:“绮云,你现在认识我了吗?”
“她们都叫你将军,你是伊克比将军。”绮云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绮云,你记得苏幕吉吗?”
绮云摇摇头,“不认识。”
伊克比追问:“那权垣呢?”
“也不认识。”
“那,陛下呢?我是说你记得权文这个名字吗?”伊克比盯着她。
“不认识。”绮云显得异常不耐烦,撅着嘴说道:“你说的这些人是谁,我一个都不认识。”
“绮云,你还
记得谁吗?你现在还能记得谁?”
绮云下巴一抬,不满地高声道:“你好烦,为什么总问我奇怪的问题!大夫说我只要知道我自己叫绮云就行了!我知道我是古贺绮云!你问我这些问题,我就要费脑子去想,但是想不起来,头却要疼,难受死了!”
伊克比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如果你能过得快乐的话,什么都不记得也许未尝不是好事。”
绮云看着高头骏马上高大的男子,皮肤黝黑,鼻梁挺直,眼睛深邃,问:“对了,我受伤了,是你救了我吗?大夫说是你找来了最好的药,把我的伤势治好了。”
“是大夫救的你!”伊克望着她,瞧出她落在他脸上那探究的目光,不禁红了脸,问:“绮云,你怕我吗?”
绮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过去怕,现在渐渐不怕了,因为你不欺负我。”
“我不会欺负你,更不会让别人来欺负你。”
绮云认真地问他:“你会永远都保护我吗?”
伊克比深深地点点头,感慨万千,如果他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保护她,也许她就不会受那么多伤害了。
回到将军府时,绮云下马下意识地把手递给伊克比,伊克比心中又惊异又激动,双手搀着她下马,他看见她左手手腕上那道深深的印痕,心疼不已,他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情况下竟然想要自尽的,那一道伤口好似划在他的心上。
她之后在大珣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今生今世都弥补不完,纤纤小手玉葱一般,这道又红又深的疤痕显得异常刺眼。
绮云红着脸将手抽回,问他:“你怎么了?噢,对了,昨日我记得我咬伤你了,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为什么要咬伤你?我怎么不记得了,就记得我咬过你,还疼吗?给我看看!”
伊克比的深眸凝视着她,轻轻地摇摇头,道:“明日我得回军营去了!”
绮云一愣,沉下了脸,道:“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怎么要走了?你真的是生气了!我不是故意咬伤你的,你怎么就生气了呢!你小气!”
伊克比温柔地道:“我不是生气,我不会生气,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我太长时间没有去军营了,明日我必须去一趟!你在将军府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已经太久没有回军营了,我不能失职,我就去几天,军营就在城外不远,有任何事就差人来找我!”
面对他的絮叨和解释,绮云无奈地点点头,伊克比道:“我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绮云伸出小拇指,道:“和我拉钩才算数!你要快点回来!”
伊克比失笑,却也伸出小拇指与他拉钩。
绮云眼睛一亮,忽然道:“我第一次见你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府里的人说你平时不多说一句话,和我在一起时才说话!你笑起来那么好看,以后为了我,你能多笑笑吗?”
伊克比顿时红了脸,心中突突乱跳,目光不禁躲闪不定,无法面对绮云坦然率真的神情。
注:出自陆机《《吴大司马陆公少女哀辞》。
伊克比回到军营才四天,将军府的人在一个雨夜便来军营找他回去,伊克比看见府上的人,心里就知绮云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