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绿洲一眼望不到边,田地里金黄的麦穗黄澄澄的,香气四溢,一片丰收之景,煞是喜人。
在这沙漠中心,气候异常,虽有春夏秋冬四季之分,却并非十分的明朗,草地长年青翠,冬夏之间温差也不甚大,牛羊一年四季都有鲜嫩的草料,养得相当高大结实,气候委实是十分的宜人。
“……呦呵,小伙子不错嘛。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力气还真不小么。”朴实热情的胡格尔靠在装满了稻草的牛车上,吸了一大口烟,笑眯眯地看着空手劈碎田中石头的凌昭云,“还是个练家子,来来来,和我老头子过两招!”
不远处田埂上与折阙和阿桑家小妹阿洛坐在一块儿的白轻墨见此情景,笑道:“阿爸,您一把年纪了,可别和他闹,万一伤了筋骨,阿妈又该唠叨你了。”
胡格尔是一位十分亲切随和的老人,相处了几天之后,便和几人熟络了起来,硬逼着四人和自家孩子一样唤他“阿爸”,德玛则是“阿妈”。
“嘿嘿,丫头别担心,我老头子要是伤到哪儿了,就让这小子给我割麦子,反正他身子骨硬朗,给我当几天儿子使唤。”老人爽朗地笑着,扔下长烟斗转向田里的凌昭云,“姓云的小子,给我上来,咱们爷儿俩好好过几招!”
凌昭云穿着日常的白色长袍,宽袍广袖,头顶玉簪束发,就这么在成片及腰的麦田里站着,别有一番风味。
白轻墨坐在田埂上,望着凌昭云真的跟胡格尔动起手来,不由得莞尔,看向阿洛:“你们村子里一直都这么好么?”
“对呀。”小姑娘扬起脸来,望向白轻墨,笑嘻嘻的,“姐姐是不是喜欢?要是喜欢,就一直留下来和我们住在一块儿嘛。”
不远处,凌昭云轻而易举让老人家落败,天边碧蓝无云,晴空万里。
白轻墨挪开眼,淡淡地笑了笑。
喜欢就留下来……哪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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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堂风阴冷阵阵,黑色纱帐一层一层落下,随着微风轻轻飘荡,遮掩了大殿高处的阶梯和其上黑玉鎏金八仙宝座,以及那位一身墨色长衫,黑纱遮面的人。两排侍女循着阶梯分列大殿两侧,共十六人,皆身着黑色纱衣,指甲上蔻丹鲜红。
风凛面对着纱帐,恭敬垂首单膝跪地,青色瞳眸中神色冰冷刺骨,木然地盯着眼前的黑玉地面,不发一言。
“……所以,你们跟丢了?”
女子的声音从阶梯顶端传来,带着居高临下之感,如银铃般悦耳,却略显低沉,分明话中听不出半点情绪,却令人感到无尽的威压自上而下传来,令人几乎直不起腰。
“是。”风凛答道。
没有辩解,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半点情绪。
十天之前,他们派出了二十四名下属缉捕凌昭云等人,风凛在暗中一直关注着局势走向,那四人如意料之中全军覆没,原本应该立即派上第二波与他们进行交锋,孰料尘暴忽起,天地乍然失色,风暴极为凶悍猛烈以致风凛也无法撼动丝毫。黄沙漫天,风沙肆虐,连眼睛都睁不开,更遑论时刻注意着凌昭云等人的动向。无奈之下他只好带人先行撤退,待风暴有平息之兆时再去勘探,而待他们再次赶到那一处村庄之时,只见一片废墟惨不忍睹,经久无人居住的村子在这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之后被彻底摧毁,残屋碎木遍地散落,而那四人已经无影无踪。他当下命人仔细寻找,但即便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那几人的踪影。
然而,身为魔宫风使,风凛自认为对沙漠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沙漠中的一切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他守在尘暴外围,连一只蚊子也没有放出去,更何况是四个大活人。难不成是凭空消失?
这里面,一定有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
“他们是否已经回到中原?”
“不。倾云楼和祁家仍旧闭门谢客,这四人必定还在西域。”风凛顿了顿,肯定地道,,“而且在沙漠中。”
“——仍然在沙漠中,你却至今未找到他们的踪迹?”女子声音透露出一丝危险的不悦,若是风凛此刻是抬着头的,定然能依稀看见,那阶梯顶端的人影从椅子上站起,分列在阶梯两侧的侍女由内到外依次撩起层层纱帐,人影缓缓从阶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属下办事不力,请大尊主责罚。”
“待会儿自己去暗堂领罚。”黑色裙裾终于垂落在风凛眼前,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一只苍白细腻的手托起他的下巴,入目的是一张皮肤苍白唇红如血的美丽面庞,“再给你三日时间。就算把整个西域翻过来,也得把他们几个给本尊找出来。”苍白的手指顺着风凛脸颊的边缘缓缓滑过,最后停伫在他的眉心,指尖微微用力,黑得发亮的指甲陷入皮肤,残酷的话语从红唇中轻轻吐出,“三日之后,若是再找不到,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注视着那双漆黑妩媚而深不可测的眸子,风凛淡淡启唇:“是。”
恢弘的殿门再一次被关上,女子站在从窗户纸透入殿中的光线里,伸出手,托住一缕淡淡的日光。
皮肤因长年不见日光而变得苍白如纸,朱唇却鲜艳如血,显露出一种别样的妖艳之美。凤眼含着冰冷的笑意,唇角微微上翘,弧度冰冷而危险。一张脸可堪天纵绝艳,满头青丝在脑后梳成望仙九鬟髻,用一支银白色蛇首曲簪挽住,一身黑色纱裙,腰带和襟口处用血红的针线绣出精美的莲花图样,妖冶绽放,为其更添一丝神秘气息。虽然身处魔宫之中,其浑身上下却并没有寻常魔宫下属身上所散发出的死气。
魔宫大尊主——百里丞艳。
倘若此时有经历过五十年前那一场浩劫的老人在场,一定会颤抖着指着这位女子说出这四个字。百里丞艳,五十年前,这个名字就是整个中原武林的禁忌。短短四个字,却令人闻风丧胆。五十年前入侵中原的魔宫,可并非如今隐藏在暗处的行事风格,虽然阴险招数数不胜数,但锋芒毕露行事高调,魔宫高层首领经常在人前露面,并非如今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魔宫大尊主武功路数诡异阴邪,不仅武功高强,更是使毒的好手。她手上的指甲漆黑如墨,其中所蕴含的毒素无人见过亦无人能解,旁人只消被其轻轻一划,三步之内必定气绝身亡。当年的百里丞艳,是武林中人公认的女魔头,却也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美人。当年有不少人都见过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只要是她经过的地方,必定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而在五十年后的今天,魔宫卷土重来,依旧行事毒辣,但曾经有无数人在碧霄山巅亲眼目睹了碧霄派掌门岑风将百里丞艳杀死的过程,所以即便江湖上传言魔宫大尊主死而复生,但仍旧有不少人认为百里丞艳已死,现在的魔宫大尊主实际上已换作他人。
可是,倘若当年的魔宫大尊主已死,那眼下这一身黑衣的年轻女子却又是谁?年轻人不认识,但见过百里丞艳真容的老人们一定能看出,这女人分明与五十年前的百里丞艳长得一模一样!五十年的光阴,不知有多少见证了那一场浩劫的人们相继死去,而岁月却没有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半点痕迹。五十年前,百里丞艳以花信之年的容貌和与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手段武功横行江湖,其真实年纪就已经让人们无从揣测,而五十年后的她,容貌却依旧如初。这女人究竟活了多少岁,怕是再无人敢随意估量。
修长苍白的手在淡淡的日光下轻轻抬起,利而长的黑色指甲泛出阴冷的光泽。
凤眼微眯,红唇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百里丞艳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神色中有一丝残忍的期待:
“沉月宫主,这么个有趣的人儿,本尊当真忍不住要亲自会会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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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乾坤盟将碧落教与沉月宫除名?”单飞看着兰雍,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下巴都要被惊得掉了下来。
北堂寻也是一惊:“眼下魔宫刚灭了玉山门,狼人还屠了整个竹间观,气势逼人得很,而且武林大会迫在眉睫,正是需要团结的时候,韩庄主怎么会作出这等决定?”
兰雍将信鸽放走,把纸条递给单飞:“不知那韩临东着了什么魔障,反正这消息在我去凉州城内接你们的时候就已经公开了。”
“开什么狗屁玩笑!”单飞猛地一敲桌子,娃娃脸上含着少见的严肃和怒气,“要不是有伪君子和毒美人帮忙,他乾坤盟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势头?跟谁斗也不能跟这两个煞星斗啊,这老砸碎吃错药了吧!”
似乎已经习惯了单飞对自家主子的不敬称呼,兰雍直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说的没错,倘若不是教主和沉月宫主从中斡旋,黑道各门派根本不可能应邀加入乾坤盟。所以,此消息一出,千罗苑和无命枭等很多门派都直接宣布退出,并扬言在此次武林大会上削去韩氏一门的盟主之位。”
“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北堂寻皱眉,“如此举动必然大失人心,就算下个月韩大公子赢了武林大会也无法号令全武林。碧落教与沉月宫虽然结仇甚广,然而仅因门派恩怨便舍大局而不顾,此举对所有人都是百害而无一利,韩庄主纵横武林多年,怎么会作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单飞嗤笑一声,鄙夷之色尽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白道这些老家伙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是些骨子里坏透了的老砸碎,尽干些不要脸的事儿。拿了别人的好处就拍拍屁股走人,这招对付那些没骨气的小门派还行,居然拿来跟咱们玩。他韩临东脑子被驴踢了啊,当兰箫和那毒美人是软柿子不成?”他猛灌了一大口茶,道,“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重点是现在你们教主和沉月宫主都不在,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如今人家都要扇你们耳光了,总不能吃哑巴亏吧?”
北堂寻插话道:“此事必须谨慎处理,毕竟是临风山庄说的话,代表了整个白道的态度,我们的反应若是有差错,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个不小心便会引起武林内战。毕竟碧落教与沉月宫的仇家不少。”
“你怕他们招兵买马联合起来直接灭了我们?”
“我自然知晓碧落教与沉月宫根基深厚,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然而临风山庄和五大门派都是上百年的基业,再加上一些小门派,整个白道群起而攻之,我们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轻松解决。”
“五大门派……”单飞咬牙切齿,“崆峒派那几个老家伙真是讨人厌,肯定又是他们在背后嚼舌根!”说着一拍桌子就站起来,“我这就去把那几个老不死的脑袋拧下来!”
兰雍和北堂寻连忙拦住他:“切不可轻举妄动!”
“单飞兄,此时去找崆峒派的麻烦绝非上策,你就这么单枪匹马地过去又不出充足的理由,万一被人发现了身份,还会给影芙门带来不小的麻烦,还是先忍一忍罢。”北堂寻拦着单飞,担忧之色尽显。
单飞被兰雍按着肩膀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不远处大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你这冲劲儿也太大了点儿罢,要回报我们教主的养育之恩,也得等教主同意才是呀。”女子从门口掠进来,人还未至,一个酒葫芦就先行飞向单飞,直直砸进他的怀里。
身着雪青色长裙的女子飞掠至几人眼前,面容姣好,脑后发间嵌着一只银蝶栩栩如生,端起单飞才喝过的茶杯一点儿也不避嫌地就猛灌了一口,擦干净嘴,看着单飞,一脸调笑地道:“喂,我可听说你是被兰雍绑回来的,可千万别跟外人说你认识我,否则本姑娘的脸往哪里放?”
正是碧落教四大座使之一——兰蝶。
单飞不满地还嘴:“你一个女人怎么跟个大男人一样,一点修养都没有,我好歹是影芙门少主,见了我你不行礼就算了,还抢我的水喝。”说着一边抱着怀里的酒葫芦,打开塞子,嗅了嗅。
兰蝶挑起眉,露出十分惊异的表情:“有种别喝我的酒,这可是轩羽给我的,上好的竹叶青,只是里面放了一整瓶的七步断肠散!”说着就伸手去抢。
单飞连忙抱住酒葫芦,躲开兰蝶的手,身形一纵便跃上了房梁,趁着这空当儿喝了一口,满意地咂咂嘴:“果然是好酒,就算有断肠散也值了!”
“哦?”兰蝶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追上去,反而双手抱胸抬头看着房梁上,满脸“善良”的笑意,“哎呀被你猜对了,里面没有断肠散,不过,雪升这几天弄出了一种新的泻药,让我拿回来试试,说是保管你一个时辰上五次茅厕。”
单飞嗤之以鼻,再喝了一大口:“你就使劲儿诓我罢。”
兰蝶耸肩。
这二人突如其来的互动把不明就里的北堂寻弄懵了:“你们俩这是……”
一旁看戏的兰雍解释道:“这两个人打从第一天见面起就不对盘,每天唇枪舌战没个消停,有时候甚至会动手。不过这几年相处下来,虽然经常小打小闹,关系倒是不错。”顿了一顿,“用通俗一点儿的话来说,就是哥们儿。”
“谁和她是哥们儿。”从房梁上飞下来的单飞鄙视地哼了一声,然后伸出一只手臂搭上北堂寻的肩膀,笑嘻嘻道,“这才是我哥们儿。是吧?”
兰雍顿时嘴角抽搐,兰蝶直接捧腹做呕吐状。
而当事人北堂寻则是微微一怔,偏头看了看肩上单飞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顿时,三人皆惊。
“咳咳……”兰雍出声打断了兰蝶在单飞和北堂寻之间来回瞟动的视线,正色问道,“你不是去沉月宫和轩羽谈情说爱了么,怎么回来了?”
兰蝶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道:“临风山庄搞了那么大一个事情出来,教主又去了西域,我当然要回来。另外,我在路上接到了一个消息。”说着从头发里抽出一个细小的纸筒递给兰雍,“崆峒派有动作了。”
“拉拢各大门派对付碧落教和沉月宫?”兰雍的语气带着些好笑和一点不屑,微微用力,将手中的纸条捏成了粉末,“崆峒派还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凭他们也敢动我们碧落教?”
“他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此举对我们有利。”兰蝶挑眉一笑,“让他们先出手,我们按兵不动,等他们先落了旁人口实,我们便顺理成章可以开打了。”
“说的不错,我们碧落教还真没怕过事。单飞,不用你去拧那几个老家伙的脑袋了,他们自个儿会送上门来。”
单飞脸色有些难看,捂着肚子,小声道:“那个……”
兰雍却没听他的话,立刻转向兰蝶:“此事沉月宫知晓么?”
“他们的消息不会比我们慢。”
“那就找他们合计一番罢。”兰雍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狐狸的狡诈,拍了拍单飞的肩膀,“兄弟,这回得靠你了。在崆峒派发难之前,把他们的掌门令弄到手,行么?”
“当然行,哎,那个……”
“那就行了,你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啊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单飞忍无可忍一声怒吼,大伙这才注意到他满脸冷汗,弯腰捂着肚子,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吼,手上酒葫芦一甩,“等老子先蹲完茅厕先啊!!”说着居然施展轻功飞速蹿向大门口,远远地还听见那撕心裂肺怨气深重的大叫:“兰蝶,我诅咒你八辈子祖宗——!”
三人只觉得脑后不约而同滑下三条黑线,原地石化。
兰蝶强忍住没笑出来,拍了拍兰雍的肩膀,温和地道:“看来你的计划得拖一拖了,我放的剂量略微有点儿多,他大概要拉上三个时辰才能喘过气来。”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