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福了一福身,浅笑道,“是。”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三皇子赵慕,他穿着湖蓝色绣着竹子暗纹的锦袍,腰间系着金丝刻缎镶白玉的腰封,头上戴的是八宝紫金冠,长得与皇贵妃有几分相似,但星眉剑目,眉间自有一股刚毅之气。
这样阳刚的男人,竟然能作出月下芙蓉图这样的隽秀的画作来,倒有些意思。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看头,祖父是断然不肯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将沈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赵慕身上的,祖父早有筹谋,而他赌的,也绝不是一世的繁华。
赵慕他作为正主,也自然不会对祖父的谋划一无所知,所以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才会多了那么几分好奇吧?
沈棠的眉头微挑,倏地抬起了头,正对上赵慕深邃而充满惑色的眼眸。
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既然将来自己和榕儿的前途也都要寄托在这位三皇子的身上,那么自己也总该将自己押宝的那个人,看个清楚,暗自衡量一下子他到底有没有坐住那张高处不胜寒的龙椅的本事。
沈棠在注视着赵慕,赵慕自然也在注视着她。
他是故意在这个时辰还守在母妃的宫殿里的,因为听说二舅父家的这对姐弟要来。
沈榕他是见过的,那日百花会时,他已经是太学院曹文显,这位名满天下振臂一呼就能号令清流文士的大文豪,亲自认可的座下弟子,因着外祖父言语中对他的重视,也因着曹文显在文士中的威望,他便有心刻意结交这位传说中时常缠绵病榻的表弟。
但结果很是让他惊喜。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沈榕的步伐稳健,呼吸绵长匀畅,那绝不是一个病弱的男孩所有的状态。
不只如此,沈榕虽然显得不是十分老成,但待人接物,举止进退,皆有礼有度,便是面对太子这样的人物,也不卑不亢,应付得恰到好处。
因为沈榕的出色,让赵慕对祖父口中提及过的这位聪慧无比的表妹沈棠,更生了几分兴趣。
他见她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绝世的容颜,也不是她清雅的气质,而是她脸上的那份淡定,眼眸中流转的从容。
此时见她毫不顾忌地直视自己,那份审视竟丝毫不曾让自己觉得恼怒,仿佛就该是如此的一般,反而激昂了他的斗志,让他也不再顾忌什么,而与她在这坤和宫的正殿之上,用眼神来杀伐决断。
沈棠的嘴角慢慢弯起了笑意,她心中暗想,这个赵慕确实挺有意思的,经受自己这样的直视竟然不生气,也不退缩,反而和自己比起了眼力,这样的性子倒与他的亲妹子赵翩翩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她忙转脸过去,看到的是沈榕担心的神色,她顿时想起,在场的还有别人,脸色一下子便泛起了红晕。
皇贵妃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境地,“也好,你们兄妹仔细把对方瞧清楚了,也免得将来遇上了,也对面不相识。”
这话虽然是来解围的,但却带着些戏谑。
沈棠心中一惊,她忽然想起了皇贵妃一直有意要将她和赵慕凑作一对,当时她虽是拒绝了,皇贵妃也看似认同了她的看法,但谁能保证皇贵妃她忽然临时起了意?
一想到赵慕将来,不是位登极顶,便是撵落尘下,而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于是心中刚对赵慕生出的两分欣赏一分好感,便都立时消散。
她心里正百转千回,赵慕清朗的笑声便在耳边响了起来,“母妃说的是,下月初七,正是乞巧节,孩儿正想请榕表弟和棠儿表妹一起去青凤楼赏景呢,到时人多,若是一不小心将表妹错认了,岂不是个大大的笑话了?”
皇贵妃笑得更欢了,“青凤楼的酒水可真是大周一绝,我像棠儿这般大时,常常换了男装,与大哥二哥一起偷偷地去那豪饮一番,有一回正喝得欢畅,却不料包厢的门忽然被大力踹开,来人竟然是父亲。”
沈榕听得入神,忙问道,“后来呢?”
皇贵妃便冲着沈榕笑道,“后来呀,你祖父便将我们三给押回了侯府,但大哥是世子,常要出去应酬,我是个女子,将来又是要进宫的,若是罚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也没法跟族人交代,所以,每次挨打的都是你父亲。”
赵慕见皇贵妃的脸上笑意盎然,心中一宽,便拉着沈榕向皇贵妃道,“母妃,表弟表妹难得入宫,得好好在宫里玩玩。我这便带着榕表弟去我的景和宫坐坐,待会叫上老四,咱们兄弟正好聚聚。”
皇贵妃正好有话要对沈棠说,便笑着挥了挥手,“去吧,若是午饭你们兄弟几个自己在景和宫摆下了,便派个宫人来回一声,母妃便不给你们传饭了。”
赵慕笑着说了声,“是。”
然后,他又走到沈棠身边,温声说道,“母妃素日常常惦记着表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便跟母妃说说话,等下翩翩这丫头做完了今日的女红,便会带着四表妹来看母妃,你们姐妹之间也正好可以小聚一番。”
说着,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将声音压得极低,“母妃身体抱恙,心中郁结,还请表妹多多开解,兄定将重谢。”
话音刚落,还未得及沈棠回复,便转身拉着沈榕离开了坤和宫。
沈棠心中一时有些打鼓,她昨夜并未听到祖父曾说起过皇贵妃的身体违和。
皇贵妃冲沈棠招了招手,“棠儿,坐近一些。”
满菊便在皇贵妃的榻前搬了一张小绣墩,沈棠点了点头,欠身坐下,柔声道,“娘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是歇息地不好,有些倦乏吗?”
皇贵妃的脸色一白,随即便是一声苦笑,“看起来,那么明显吗?”
沈棠一惊,忙道,“许是今日天阴,光线不好。”
皇贵妃拉起沈棠的手,轻轻捏了一把,“好孩子。”
她又将脸转了过去,冲着满菊道,“把大小姐身边的这丫头带去你那坐坐吧。”
满菊会意,便将碧笙带了出去,顺便还将殿内伺候的其他宫人也尽都谴了出去。
一时间,正殿之内,便只剩下了皇贵妃沈泠和沈棠姑侄两人。
皇贵妃幽幽地开口道,“我前日不知怎的,下身忽然出了许多血块,满菊正好随侍一旁,她又懂医,便替我瞧了瞧。她诊了脉后,脸色凝重,我便问她是怎么回事。”
沈棠也是懂医之人,见皇贵妃所言,心中便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她侧耳倾听皇贵妃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满菊说,这是滑胎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