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步又一步,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水到渠成。好像在什么时候应该醒来,在什么时候应该睡去,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一切都有人在指引。然而真要细细推敲,世间哪里会有这般巧的事?
鱼庭背脊忽地冒出一身冷汗。
她觉得有些不妙。
她昨日醒来的不妙,昨晚和大哥哥一起在阵中受伤不妙,今日偏生又一起来五福镇更是不妙。而最不妙的,恐怕便是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分开进入这许府。
活了上万年,鱼庭还是头回有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受,此时她的心情甚是微妙。
巧遇去顾氏医馆请大夫的许府丫鬟,跟着她一路找到许府,发现许府几乎冲天的妖气,进入许府——这一切,顺理成章又让人心生怪异。
难不成她现在还是在迷阵之中?
鱼庭小脸轻皱,却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低垂的眼眸看向了花圃里的一丛草,时至深秋,百花凋零,草木大多青黄不接。花丛里那丛草便是如此,根部隐隐泛着青,伸展开的叶子却已染枯黄。一丛草,青的不同,黄的也不同。但可以看出它们是真的,是活的。若是阵法,做不到这种细致地步。且若是真有人拥有这般境界,怕是也不稀罕她身上这点灵力了。
若不是身在阵中,想来便是一种她不知道的,可以控制、操控人心神的方法。有人...不,是有妖一直在暗中引导他们一步步来到许府。
唔,棘手。
鱼庭难得低头不出声,真心乖巧起来。
然而她乖巧了,却有人不想放过她,廊下雍容华贵的妇人目光怨愤地从鱼庭和小厮许财身上掠过,尖声怒骂:“我说过多少次,不准带外人进许府!你个狗奴才长本事了!来人呢,给我拖去刑房,杖责一百!”
许财面色瞬间惨白,“大、大夫人,不要!饶命!小奴错了!小奴错了!大夫人饶命!”
那妇人却看都不看许财,又指着鱼庭狞笑:“把她带到大少爷院子去,让大少爷好好玩!”
“是!”很快又有奴仆走过来押鱼庭。
看着两个凶巴巴的婆子慢慢靠近,鱼庭很是为难,此般境地,她是应该反抗,还是应该顺从?廊下那个妇人身上妖气这么重,是妖怪,还是被妖怪附了身?
鱼庭没怎么见过妖怪,不熟悉妖怪都是长什么样子,一时间难以做出判断。然就在鱼庭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的灵识突然遭到攻击,额头浸出冷汗,鱼庭原本怯懦的眼神突然清明发亮,她将灵识迅速铺张开来,几乎在瞬间她便捕捉到了郭初景所在之地。
手心凝出道水花结界,鱼庭将廊下妇人和她身边的恶奴困到了一起。暂时无法确认他们是妖还是人,鱼庭便没用灵火伤她们。若真是凡人之躯,只怕最低阶的灵火他们也受不住。而看到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厮,鱼庭心头觉得怪对不起人家的,便单独凝了一道结界给他。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等廊下那妇人回过神来时,鱼庭早已飞身离去。任凭她如何大喊大骂,她和身边的几个仆妇却死活走不出长廊拐角那块方圆之地。
许府东院,林轩阁。
鱼庭循着气息落在林轩阁外。院门紧闭,怪异的是,院墙外皆是依地而生攀附墙檐的藤蔓,绿油油一片,以一种绝对野蛮的姿态生长覆盖了整个林轩阁。单单只是靠近这里,周身便是一阵阴凉。甚至,仿佛林轩阁周围的花草树木,也要比旁处的要嫩绿几分,不见半点凋零之态。
此情景,倒是让鱼庭心中的担忧略略消散,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果真来了。”一道略微熟悉地声音在鱼庭耳边响起,只见林轩阁大门被人轻轻打开,开门之人,倒是真教鱼庭生出诧异,“你...许少临?”竟然是哥哥的那位同窗,可上回见他之时,她不曾在这人身上闻到妖气,怎的这回见面,他便成了妖?
开门的少年面容苍白,一脸病态,眼眶周围却泛着奇异的红,与初见之时那名精神奕奕的少年截然不同。他勾起薄唇,对鱼庭笑了笑,“进来吧,干娘等了你很久。”
干娘?
鱼庭微顿,一张小脸上的表情甚为多彩奇妙,昨晚阵法中那个变换成哥哥模样,又变成一个古怪模样的妖怪便是他?
似乎是知道鱼庭在想什么,许少临侧身对鱼庭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会解答你所有疑惑。”
鱼庭:“......你骗小孩吗?”
许少临忽地低声冷笑:“你若真是个小孩,说不定我还能发善心放了你,可惜,你不是。”
所以,就只能死。
鱼庭听着他的话背起了小手,低头沉思,看上去十分老成的模样,转头却问:“宗明道长在哪?”
许少临眼角一跳,提到这件事,他便想起了昨晚干娘一鞭鞭狠抽在他身上的痛,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小丫头的错!许少临再看向鱼庭的眼神便像淬了毒,“本来是想用他来引你前来许府,没想到你竟然没上当。那老家伙既然没用,还留着做什么?他当然是已经死了。”
“是吗?”鱼庭抬起脸,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起来单纯无害,口中又问:“那宗明道中是被你所杀,还是你口中那个干娘所杀?”
面前这张少年脸,闻言变得有些扭曲:“区区小事,何必劳累干娘她老人家动手。”
“好吧,那我跟你进去。”鱼庭一摆手,迈步踏上林轩阁长满苔藓的台阶。她更坚信宗明道中还活着了。宗明道长那人道法修为着实不怎么样,方才许少临若是说杀了宗明道中的是他口中那位干娘,鱼庭一准就信了。可他说是他,鱼庭便半点儿不信了。
一个深受重伤,连人形面貌都快要维持不住的妖若是也能杀了宗明道长,那她就只能让崔老儿帮忙,让宗明道长下辈子投个好胎。
鱼庭刚踏入林轩阁,耳旁便刮过一阵疾风,身后的院门应声而关。
她转头,看着许少临的那张脸一点点裂开,血肉筋骨则像是被挤了出来,黏糊糊地裸露在外。
“竟然连自己的本体都变成了这副模样。”鱼庭啧啧轻叹两声,“何苦如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