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起了。”
“还早。”
“不早了。”
“石头都没叫嚷……”
蒋庆之拉被子的手一滞,缓缓放下。
李恬坐在床边,一边穿衣一边说:“夏公昨日寻夫君有事,夫君在禁地不出来……”
蒋庆之缓缓坐起来,双手搓搓脸,笑道:“我没事。”
李恬作为枕边人,自然知晓他有事无事。
等蒋庆之出去后,李恬吩咐,“晚饭准备些酒水。”
“夫人要喝酒?”黄烟儿有些意外。
“嗯!”
那个男人看似豁达,晚上睡觉也一动不动,可呼吸不会骗人啊!
昨夜他的呼吸看似平稳,可却太平稳了。
他的兄弟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打。
“石头走了?”
夏言看着仿佛多了些什么,蒋庆之一琢磨,老头儿多的是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
“嗯!走了。”
二人进了书房,夏言唏嘘了一番,才说了正事儿,“这天看似一日冷过一日,可等雪化完了,离春日就不远了。开了春,就该是播种的时节了。墨家是不是该动动了?”
蒋庆之点头,“是该动动了。”
“私学?”夏言问道。
“城外那块地我就准备用于墨家后续扩张。从学堂到各等研究机械的工坊,都集中在里面。”
“是个好法子,免得分散在四处被儒家各个击破。”夏言抚须赞道:“这兵法用的不错。”
这哪里是什么兵法,不过是后世工业园的雏形罢了……蒋庆之莞尔。
“所需钱粮不会少,你可有准备?”夏言问道。
“上次那些人开盘我赢了不少,取之于墨家,还之于墨家。”蒋庆之早有准备。
“如此也好,不过庆之,一旦走上正轨,老夫不建议你再继续往里面投钱。一个人的墨家,注定走不远。”夏言正色道。
“我知。”蒋庆之当然知晓这里面的弊端,“墨家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谁的。”
“它该是世界的。”夏言把当初蒋庆之调侃儒家的话翻了出来,套在了墨家头上。
“不,墨家只能是大明的!”蒋庆之很认真的道。
那些后世的东西一旦放出去,就如同火药在中原成了爆竹,而在西方成了杀人利器一样。
在这个思维受限的时代,任何一种划时代的发明,都有可能改变一国、一个民族的气运。
“明年陛下不开科举,许多学子滞留京师……”夏言微笑道:“老夫这几日四处看了看,不少人行囊羞涩,若此时招生,正当其时。”
老头儿果然是老谋深算……蒋庆之点头,“我准备就在这阵子招募一批学生,人数约五十。”
“种子?”夏言微笑道:“先播种,春播一粒种,秋收万粒粮。再把那万粒粮当做是种子播下去……”
“天涯处处皆墨家!”
一老一年轻,相对一笑。
“课堂放在何处?”老头儿很是热心,蒋庆之微笑道:“这不都等着您来伤脑筋吗?”
“你倒是会撒手!”夏言吹胡子瞪眼,但转过身便去寻富城。二人在家中四处寻摸勘察,最后定下地方,富城便令人去请了工匠来,把院子修葺一番,打造课桌等设施。
这些都是小事儿,大头是招募学生。
“如今外界都说墨家最近没什么动静,不过也有人说老师在憋着坏,明年定然会有大手笔。”
周夏被叫来,说了一番自己的见解,“若是老师在年末之前招生,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弟子以为,儒家众人定然会警觉,由此引发的事儿……”
“我有准备。”蒋庆之知晓第一步的艰难,“只要这第一步走出去了,站住了脚跟,我墨家就算是真正的活下来了。”
“莫要小觑他们。”夏言正在整理学堂的规矩,老头儿抬眸道:“前汉之前天下多少学派,多少学问?可为何只剩下了儒学?别说什么儒学一扫六合,在那些学说消失的过程中,蕴含着多少血泪。”
“征诛之术,儒家家学渊博。”蒋庆之在讥讽老夫子当年诛少正卯的事儿。
“此事弟子倒是可以去探个风。”周夏主动请缨,“先看看那些士子对我墨家的看法。”
“能来的多是科举失意者,这一点都要有准备。”夏言告诫道:“另外谁若是进了墨学,随之而来的打压他可能承受?若是不能,我等能做些什么……这些都要仔细思量。”
蒋庆之起身,“您仔细思量,我先进宫一趟。”
“小子,把这等繁琐之事丢给一个老人家,你这是不尊老。”
老头儿的咆哮还在耳畔,蒋庆之人已经进了西苑。
天冷了,道爷修行依旧,勤勉的仿佛是一个机器人。
“来了。”道爷缓缓睁开眼睛。
“陛下,臣准备在年底之前,在京师招募些学子……”
“这是要准备教授弟子了?”道爷眯着眼,“此事会引发什么朕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会有许多人跳脚。你可准备好了?”
“不外乎便是各种压制,乃至于动手。压制臣不怕,动手……呵呵!”
蒋庆之巴不得那些人动手。
“朕本以为年底之前会消停消停,看来注定是消停不了。”
蒋庆之成功报备,回头就去寻了朱希忠,“大郎那边让他别掺合。”“怎地,担心大郎被儒家那些人排斥?”老纨绔冷冷的道:“若大郎是那等人,这个国公府舍弃了也罢!”
艹!
蒋庆之骂道:“你就这么一个儿子。”
“大不了哥哥我再努力一把!”朱希忠笑了笑,但眼中有些冷意,“你要小心。”
“我知,故而我忍到了现在。否则南下之前我就准备出手。”
借着清洗京卫的血腥气招学生会少许多打压,但却会给道爷他们带来巨大的麻烦。
所以蒋庆之选择了忍,直至今日,他才开始筹备此事。
“我也出不了什么力,出钱没意思,不过历代国公囤积了不少好木料,你若是要,只管令人来拉。”
老纨绔豪气干云,蒋庆之差点流口水。
想想,从朱能开始计算,几任成国公的存货能有多少?
那些巨木从深山中来,从海外来,后世切割一小块就敢卖高价的名贵木料,此刻在国公府的库房中堆积如山。
艹!
但蒋庆之还是忍住了,“学堂要的是简朴。”
他把裕王叫来,“听闻你和那小娘子又勾搭上了?”
裕王赧然挠头,“就是……看着挺可怜的。”
人家把你看做是一块肥肉,你却觉得别人可怜。
这货还真是……蒋庆之在琢磨是否有降低需要的药方,有的话给这娃一剂。
“有个事,回头我这里招些学生,没空的时候你和老四也去过把瘾,教授弟子!”
“啊!”裕王一怔,“表叔,不必这般避讳吧!”
这货果然敏锐,蒋庆之说道:“我和陛下自然无需这等避讳,可许多事不是说不避讳就不做,而是越不避讳,越需要做。”
这话绕口,但裕王却明白了,“做在前面成规矩。”
但二人都没说的是,此刻看似无需避讳,可时移世易,天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变迁。
就如同是魏征,早些时候他的进谏令太宗皇帝赞不绝口,说是铮臣,良师益友。可当老魏去了之后,某日太宗皇帝想到了这厮的可恶,勃然大怒,来了个秋后算账。
蒋庆之看着裕王回去,突然轻声道:“鼎爷,按照历史,裕王的生母应当还在,可为何提早薨了?”
这是他最近想起的一件事儿。
大鼎默然旋转着……
“是史书记错了?不可能!鼎爷,可是时空机器出了问题?”蒋庆之喋喋不休的问着,直至鼎爷散发出肃杀之气。
“罢了,薨了就薨了。”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当日下午,京师就传开了。
“蒋庆之要招弟子,说是五六十人。”
陈湛急匆匆进了书房,杨清一怔,“他竟不等开春?”
韩瑜说道:“这一日迟早要来,否则所谓墨家就靠着蒋庆之那几个人能成什么事?”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告诫那些士子,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行差踏错的后果,自家承担!”杨清淡淡的道:“不过总会有人行险,老夫倒要看看谁有这等胆子!”
……
蒋庆之回到家中,进了后院,见妻子正在看书信,便问,“谁的?”
“以前一个好友,如今嫁到了泉州,说是日子还好,只是每日看着海有些无趣。”
李恬把书信放下,令人摆饭。
菜不算多,四道,两道荤菜,一道菜干蒸鸡蛋,还有一道汤。
刚开始李恬令人准备的饭菜不少,一顿要剩下许多。蒋庆之便令人留着第二日吃,时日长了,李恬估算着二人的胃口,每一顿准备的饭菜大致差不多。
“竟然有酒?”蒋庆之有些好奇。“怎地想着喝酒?”
“天冷,喝一杯暖暖身子。”
蒋庆之看着她,眸色渐渐温和,“好。”
夫妻之间自然无需什么感谢,只需把这份温情融入在彼此之间就好。
吃完饭,蒋庆之说了些过阵子有学生会进家,到时候让侍女们去前院时别大惊小怪。
“知道了知道了,夫君你喝多了些,睡吧!”李恬叫人弄水来洗漱。
“借酒浇愁愁更愁,明日还是不喝了。”夫妻躺在床上时,李恬嘟囔道。
可蒋庆之却已经睡熟了。
在梦中他回到了苏州府,和孙重楼二人站在了自家大门外,冲着那些叶氏族人咆哮……
“少爷,起床啦!”
蒋庆之身体一震,“谁在喊?哦!这是做梦呢!”
“少爷,起床啦!”
杀猪般的叫声再度传来。
“没完了是不是!”蒋庆之突然睁开眼睛。
这好像……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