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苏欢点上桌上的红烛,突地驱散这满堂的黑暗,灯光映在苏欢脸上,忽明忽暗,他忽然对着对坐的薛孤城道:“孤城,知道当初为什么让你灭了毒宗吗?”
“据血卫来报,是毒宗刺杀你未遂。”薛孤城皱眉,眼里的凌厉一闪而逝。
“若只是刺杀我,我定不会让你灭门,川蜀一带唐门一家独大,而且也是个不忠的主,留下毒宗刚好可以牵制唐门。”苏欢看了薛孤城一眼,无奈地道:“同她至洛阳一见,为了得到邪蛊教,便一直跟在她左右。她说她厌倦了苗疆一成不变的日子,想见见江湖是什么样子的。那日我们来到川蜀,路遇一孤女,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从踏入川蜀那一刻便已被众势力知晓,荒山野岭出现的孤女,又岂是寻常人家?可即使我百般小心,还是没有算到,那个女孩竟是毒宗副宗主!”
“什么!”薛孤城惊声:“毒宗副宗主不是早就因练毒功而死了吗?”
“不。”苏欢摆了摆手,“恐怕那只是毒宗故意藏起来的暗招。”
“看来所图不小啊,好在当年你便下令灭了毒宗,不然它就会是下一个唐门了。”薛孤城轻声道。
苏欢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女孩说她迷路了,让我们送她回家。我怕折凰会被她带入早就设好的陷阱,毕竟她初入江湖,心性尚还稚嫩,便拒绝了女孩的要求。可是,折凰竟这样牵着女孩走了。”
提起这段往事,烛火摇晃间苏欢虚眯起双眼,分明是陋极的算计,却恰好算准了折凰的性子,反而妙极。
“折凰,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出现个小女孩,你就不怀疑她是来害我们的?”苏欢拦在折凰身前道。
“一个女孩罢了,就算要害我们也不足为惧。”折凰面带不悦,“你们江湖人工于心机,处处算计,见什么都觉得是陷阱,快让开!”
小女孩忙躲在折凰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折凰愈发不耐烦起来:“你让是不让?”
“唉!”苏欢无奈,但想到折凰那近乎神灵的术法,只好跟了上去。
良久,三人在一处草舍前停了下来,折凰伸手欲推门,却在那一瞬间身形暴退,果然,屋门猛地粉碎,五个黑衣人刹那间封住了苏欢与折凰的退路。
苏欢死死盯着小女孩,只要她一有动作,袖中的踏雪便会立马射出致命一箭。
黑衣五人一齐扑杀上来,折凰忙起身应对,逋一交手,三人便与折凰缠斗在了一起,另两个却是对着苏欢而去。
原来,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苏欢!
“该死的!”折凰忙回身。
此时,身后三人执剑朝折凰背后刺去,冰冷的剑锋上黑气缭绕竟是剧毒,腹背受敌之时,折凰猛地挥袖:“万蛊镇魂!”
身形应声消失在了原地,五个黑衣人突然爆体而亡,再出现时绯衣已被鲜血染得颜色更深。
“小心!”苏欢惊声,那小女孩竟一步便到了折凰身后,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使出袖箭,只好一把扯过折凰护在怀里,却将后背全部露在了小女孩面前。
女孩嘴角扬起了明亮的笑意,机关算尽,等得便是这一刻!
苏欢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然而背上却久久未传来想象中的剧痛,他睁开眼,看见折凰满是鄙夷的俏脸。
“看给你吓的,本祭司还需要你保护?”缓缓从苏欢怀中挣脱,脸上的玩味被冰冷取代,她望向静止不动的女孩,“你当我会放过你吗?”
“祭......祭司......”女孩惊声:“难怪我一开始就看不透你,没想到你竟是......”
折凰玉指伸出,数只蛊虫立马爬上女孩的脸颊,她忽然咬破舌尖,一道鲜血如电般飞出,沾上折凰的手时瞬间没入血肉!
一只白箭穿透女孩胸膛,苏欢忙上前扶住折凰:“你怎么样?”,只是她再也没有回答,昏倒在了苏欢怀里。
“唉!”苏欢叹息一声:“要不是我怕血卫的出现会让折凰起疑心,她也不会身中剧毒,险些丧命。”
薛孤城摇了摇头:“难怪你生如此大的气,原来是伤了她。”
“说起来也是因祸得福。”苏欢感慨起来:“若不是她最虚弱的时候我一直在她身边,我可能一辈子也走不进她的心。也不怕你笑话,当时她差点死去,我竟生不出半分害她之意,什么邪蛊教,什么一统江湖,全部都抛到了脑后,只想着要救她回来。我背着她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阴阳子前辈,也是在那时才将阴阳子带回挽月轩的。”
“可是你看,那日城门外,她竟然差点将阴阳子杀了!”苏欢有些落寞地坐回椅子上:“是我让她变得这样绝情的,这几年她在苗疆一带肆意杀人,你说,她到底有多恨我?”
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爱都如同花叶,一旦错过,便再也没有曾经的依偎相守,只能在剩下的岁月里独自蹉跎腐坏?
薛孤城不答,低头细细看着秋水剑,剑身的亮光映在他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凝重——三十年前的交手未分胜负,如今再来一次,自己是否能接得下她那样诡魅的术法呢?
三日后的临安城前,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虫海又来了,虫海中错落着看不见脸的人,还有数不清的邪蛊教教众,按这样的速度下去,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攻至临安城门了。
“放箭!”苏欢厉声喝道。
漫天箭雨准瞬即至,邪蛊教教众运用术法轻易躲过,而黑袍人则是不闪不避,任箭射中,如同不会痛一样继续前行,诡异至极!
“各堂主、阁主听令,各自带着精锐随我一起出城杀敌!”苏欢高声,意气风发。
“不可!”远涯忙出声:“师父您还是留下吧,如若......”
“远涯!”苏欢沉声道:“我若不下去,她便不会罢休,阴阳子前辈留下,随时准备救治伤员,其余人跟我一起出城!”
城门外,苏欢等人围成一个圈杀入虫海,薛孤城一马当先,秋水剑所至之处,无不摧枯拉朽,不论是蛊虫还是教众都被斩成利落的两段!只是这蛊虫实在太多了些,不少挽月轩弟子被蛊虫吞没,瞬间化为一具枯骨,那样凄厉的哭声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听得人心惊肉跳。
看着损失惨重的人数,苏欢猛地指着邪蛊教教众道:“先杀教众,他们中有一部分可以操纵蛊虫!”
“是!”
“孤城,不必担心我,有这么多人在,不会有事的。这里只有你可以只身在虫海行动,去杀了那些教众!”苏欢投给薛孤城一个放心的眼神,“只不过几只虫子罢了,刀剑人心都伤不了我,何况它们。”
苏欢众人继续在虫海中厮杀,偶尔洒出一些药水,那是阴阳子研制的药水,居然有腐蚀蛊虫的奇效!在全力地拼杀下,多少算是止住了虫海的脚步,却也是精疲力尽。
“轩主,你看蛊虫的攻势好像弱了许多!”宋清出声道。
苏欢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你忘了孤城去干嘛了?”
“薛大侠不愧是天下第一,在这样危险的虫海里还能来去自如......”众人皆是惊叹。
“如今蛊虫无人操控应对起来会轻松许多,只是......”苏欢望向那些黑袍人,目光凝重,“这些又不知是什么东西。”
远处薛孤城执剑而来,苏欢上前迎去。
蓦地,蛊虫纷纷退开了去,临安城前,留下的只有满地的白骨,与不断行来的黑袍人。
“看来她是想让我们与这些黑袍人厮杀了。”苏欢低声:“都小心些。”
众人应声而上,与黑袍人缠斗在一起,但很快便发现,他们竟然不知疼痛,就算斩落一只手,一条腿,仍旧爬起来扑向你。
在众人心惊之际,苏欢眼神陡然雪亮:“孤城,你看他们的胸口!”
果然,那里有着什么东西在蠕动。
薛孤城一剑没入其中一个黑袍的胸口,众人屏息望去,死死地盯着倒下的黑袍——没有再站起来!
原来只是被蛊虫操纵了的傀儡吗,那又何必蒙着脸!
宋清一剑挑飞蒙着脸的面巾,下一剑却猛地止住,不得寸进!
他......他是......唐安!
眼前与自己拼死相斗的居然是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
“唐安!你快醒醒,我是宋清,我是宋清啊!”宋清躲避着“唐安”的攻击,一边焦急地大喝。
众人忙挑开面前黑袍人的面巾,一瞬间都呆在了原地,这些竟都是这十年被派去苗疆的挽月轩弟子。面对着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这群不顾生死的江湖人提不起半分厮杀的力气。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悄然升起,寂静得令人绝望。
谁道有情是无情,谁知无心是有心?
一只雪白的袖箭闪电般刺穿唐安心脏,宋清惊呼:“轩主,你......”
苏欢面容憔悴,他轻轻拍了拍宋清的肩膀,长叹:“厚葬之。”,继而转向众人,“他们都是已经为挽月轩而死的英雄,人既已故,就别让他们的身体再受折磨了,把尸体带回挽月轩厚葬。”
“是!”众人强人着心中的悲愤,奋力刺入眼前同伴们的心脏,从城门看来,黑茫茫一片,像极了烈火焚烬留下的灰烬,是死去了的雪,是江湖又一次逝去的情义。
都说江湖人大多薄情寡义,不顾生死,那是因为在这样不公平的世界,一路走来,原本满腔的感性都被现实刀剑一点一点的磨平,直至消失,感情都没了,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