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时间重回那一刻,他定不会带她回临安,带她回伐檀窟,安居一处反倒不如一起江湖飘零,那样的话他们至少还有彼此。到了现在,苏欢抬头凝视凌空而立的折凰——连做个陌生人都是奢望。
“苏欢,到我面前来。”折凰冷冷道:“就你一个人。”
见苏欢真举步而去,众人忙上前拦住,宋清更是立即跪在了地上:“轩主三思!”
苏欢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再望向宋清身后,折凰居然已消失不见!
“小心!”苏欢惊声,一种不安从心底汹涌袭来。
“我最讨厌别人插嘴了!”这么远的距离居然一刹就飞过了,如同瞬移一般!折凰猛地朝宋清探出手去,身侧有一股剑气铺天盖地而来,杀气瞬间将折凰锁定!
折凰忙抽身,双手迅速在胸前合十,一身绯衣无风自动,剑气亦是不得寸进。
剑尖与折凰刚一接触便猛地弹开了去,而用术法凝成的花镜也支离破碎,折凰挑了挑眉眼,对着薛孤城沉声:“原来是你,哼,那些和苏欢一起欺骗我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也不待薛孤城回应,那身影一晃又已是数十丈之外了,折凰手指紧紧扣着宋清的天灵盖,冷着声音问苏欢:“你还要再等下去吗?”
他一点也不怀疑,只要他稍有迟疑,她便会下杀手,他忙不迭地出声:“我过来!我们的事不要扯到外人身上去。”
苏欢郑重地看望着戾气乍现的绯衣女子,头一次地强硬:“你若伤了他,挽月轩拼死也要与邪蛊教同归于尽!”
听得他这样重的语气,折凰柳眉一竖,又是这样——她与他的兄弟之间,他在意的永远是兄弟!他肯为了兄弟向她露出袖箭踏雪,他说过的,踏雪所指,必是死敌,却不肯听我解释半句。他只道兄弟情深,从来都是夫妻缘浅!
我放弃一切追随他,换来的却是猜疑与追杀!
“外人?”折凰冷笑,猛地挥手,宋清如遭重击,双膝重重地跪了下去,江湖上鲜有敌手的人居然如木偶般任她玩弄,“你不是一向待你这些手下如亲兄弟吗?我才是外人!为了救你的兄弟,我只不过让你走到我面前,这对谈笑间一统江湖的挽月轩轩主来说,又有何难?”
“孤城,保护好剩下的人。”苏欢渐渐走出,若有深意地看了薛孤城一眼。
薛孤城点头,眼里光芒乍现:“多加小心!”
苏欢朝折凰所在望去,岁月仿佛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如当年凌波倾世,高贵冷艳的模样,她本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火凤凰,遇见他,说不清是缘,还是劫。
每走一步,他便离她近了一步;每走一步,回忆就更深更浓了一分。他能看到她冷然绝情的样子,同二十年前来自己心心念念,梦中相见时一样,不明不灭,不增不减。
她冷笑,再温柔缱绻的岁月如今都已是隔了二十年,昨日种种,皆是死!守着回忆不放手是江南小女子的作为,而她,要做江湖畏惧的苗疆祭司!她再也不愿在他面前低头。
迎着她的目光,苏欢又是一步踏出,下一瞬已是另一片天地。
看着四周破旧不堪的房子,恶臭阵阵的水沟,苏欢太熟悉这里了,伐檀窟,绝不会有错!
是折凰,是她设的幻境!
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在熟悉的巷弄里快步走过,很快一幢熟悉的屋子便映入眼帘。他往屋里看去,大堂处那个鲜红的“喜”字现得突兀,两边燃了一夜的红烛已快要烧尽,积下一堆厚重的烛泪。
苏欢很清楚地记着,这是他与折凰新婚第二日。
他推门而入,果然,父亲早已从临安劳累了一天回来了,正在桌前喝茶小憩。那一刻,有眼泪自苏欢眼眶迸发而出,当着父亲的面,丢盔卸甲,哭得像个尚在襁褓的孩子——现实中他已到知命之年,父母入土不知多少个岁月了。
虽是幻境,然终归有些东西是不分虚实的。
“欢儿啊,你怎么了?”父亲忙上前扶起他,“新婚之人怎么能哭呢,可是遇上了难事?”
“不。”苏欢看着父亲,“孩儿是太高兴了,孩儿去看看折凰的饭做得怎么样了。”
刚接近厨房,一股浓烟便呛得苏欢咳嗽不已。是啊,折凰不会做饭。
“折凰,你要将家给烧了吗?”苏欢推门而入,同二十年前说了同样的话,隔了千山万水,隔了今生前世传进灶前手忙脚乱的女子耳朵里,“谁告诉你,大米是拿来炒的?”
“啊!”绯衣女子像是看到了救星,手中的炊具还是忙个不停,“你总算来了,快帮帮我。”
“唉......”苏欢握住她的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时隔二十年,他终于再一次离她这么地近,那一刻苏欢有就这样在幻境中死去的念头,却终究放不下面临的一切,他放不下挽月轩,亦不可能放得下折凰。
他再也不愿折凰守着恨意这样活下去,亦不愿意自己死得无足轻重。
“先把火熄了。”苏欢无奈地微笑。
“哦。”她随意挥袖,满屋子呛人的浓烟顿时散得干净,折凰轻轻地问苏欢,少有的窘迫:“若是你父母知道我不会做饭,会不会便不再喜欢我了?你会不会就依了父母,不要我了?”
“说了在家不许动用术法,若让二老看见了还不吓坏!你若不听......”苏欢白了折凰一眼,佯装生气,“就算你做得了山珍海味,我也不要你了!”
“我不用就是了。”折凰苦着脸问:“那现在怎么办?”
“今天我先替你做了吧。”苏欢故作无奈,“以后我偷偷教你,要用心学。”
幻境外薛孤城看着苏欢失魂落魄地一步步远去,而折凰,冷冷地注视着苏欢,嘴角始终带着讥讽的笑意。
幻境中景象变化万千,前一刻还是相拥而眠,下一刻便又是另一个场景了。他很多次都想告诉眼前的折凰,告诉她这一切。可是要怎么说呢?告诉她这是她二十年后自己设下的幻境吗?不,他苦苦相思二十年,这难能可贵的温柔乡是他久违的温暖。
幻境中日子一天天消逝,按日子来算,此时的挽月轩要和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蚀影开战了吧。若是自己放任不管,由着自己在幻境中和折凰厮守,结局会怎么样呢?若是幻境中的挽月轩灭亡了,那么幻境外的挽月轩是不是也跟着覆灭了呢?若是自己从此困在幻境中出不去呢?
他绝不会看着挽月轩覆灭,即使那种可能性非常小,但真正对你重要的东西又怎么会让它有一丝一毫的变数。
所谓关心则乱,不过如此。
那时挽月轩正要与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交手,他本想退隐,陪着折凰就这样在伐檀窟终老一生,不问世事,只谈彼此。可当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他若退隐,挽月轩便群龙无首,胜算几微。而他怕折凰知道自己是挽月轩轩主,看似美满的感情一开始便在谎言上建立,他怕极了,谎言一旦拆穿,她便随着谎言一起烟消云散,离自己而去。
他太怕失去折凰了,所以,他对她说了谎。
“折凰,明天我去一趟临安城,你在家等我回来好不好?”隔了二十年,重来一次,他还是对她说了谎。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挽月轩被攻破,亦不能放任折凰这样从自己身边消失。
有些事情我们纠缠不甘了这么久,回头重来一次才醒悟,这本就是死局,无论哪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折凰眼底微微凝起的暖色一瞬间被暴戾扑灭,杀气尽显!手中光芒一现,幻境顷刻破碎消失,她冰冷至极地看着错愕不已的苏欢,厉声:“苏欢,你骗我!隔了二十年,你还是选择了骗我!”
“为什么就不听我解释呢?”苏欢长叹,尽是无能为力的颓然。
“亲眼看到的事情,还用解释?”折凰忽地抬高了语气,身后长发飞舞,“都出来吧!”
两个虚影在折凰身旁出现,缓缓凝实,一男一女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男子脸戴面具,纵使隔着数丈也能感受到其身的阴邪之气。而女子,却是那样的明丽动人,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柔弱。
“潇离!”宋清惊呼,“你竟然还活着!”
苏欢与被唤作潇离的女子对视,眼中闪过万种复杂的情绪,他欲开口说话,最终仍是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看到潇离那样深情的眼神,折凰沉寂了许久的心蓦地抽痛了起来。曾几何时,自己亦同她一样痴恋贪慕着那个男子,相信他说的一切,竟真的舍弃了邪蛊教祭司,舍弃了一身通天术法,去做一个贤淑的妻子,烛前静待良人归来。
可是如今,折凰冷笑,他竟在她面前同其他女子色授魂与!